如此一来,连带御殿诸妃亦下跪请罪。纵然懿嫔心里气不忿,按宫中规矩,只得随众,不敢不从。
“此事与你无关,梓童快快请起。”原本板着脸的皇帝见状,赶忙扶中宫入座,唯恐中宫动了胎气,转向跪于下首的懿嫔,满含不悦道:“懿嫔,御殿内,嫔御之间本该和睦共处才是,你今日死咬着婉嫔不放,着实荒唐。秦敛,传旨御殿,懿嫔墨氏无端大闹御殿,自此禁足枍诣宫琉璃轩,罚俸三月,每日抄录女则一份,去绿头牌。”
见此事已然铁板钉钉,懿嫔瞬间昏惨惨般软在椅上,侯昭媛亦不敢出声多言,加以袒护。
绿头牌乃嫔御侍寝所用,去绿头牌意味着懿嫔暂时无法侍寝,自然无能身怀龙裔。御殿之内,波谲云诡,此番不过数月,我便历经诸多事宜,届时于她,纵然天姿国色,出身高贵,只怕局势早已改头换面,非她一人可更改夺宠。
“咦?!”汐霞忽地发出一声诧异,似一块石子掉落湖面,引起阵阵涟漪,惹来众人瞩目。
中宫闻言,不由得侧头瞧着她,眼神略带不满,无声地斥责她言行如此不当。
“娘娘,您瞧。”汐霞将人偶撕开一小口,呈至中宫面前,语气谨慎,神色凝重。
中宫一瞧,登时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指着人偶对皇帝道:“陛下,这······这······”细若水葱的纤纤十指微微颤动。
皇帝往汐霞手上遥遥一扫,微微疑惑,问道:“有何蹊跷?”
汐霞面色惊恐万分,自布帛中抽出一块缎子,摊开呈上,语声颤抖不已,“陛下请看。”
秦敛接过,就着他的手,皇帝不过看了一眼,眸中登时凝起万千怒气,自深渊中徘徊,上升下沉,令人触目惊心。
诸妃不知情状如何,皆面面相觑,不敢出言质问。
秦敛一看之下遽然大惊,结结巴巴道:“回禀陛下,这······这······这上头写的······乃是陆贵姬的生辰八字!”
“什么?!”陆贵姬面色惊惧,颤抖尖叫着直起身,继而浑身无力地闭上了双眼,虚弱地昏倒在地。
众人吃惊万分,难料到会有此景,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李御医率先回了神,冷静自若地上前把脉,不过片刻便吩咐绿植,语气焦急道:“陆贵嫔气急攻心,快抬进来。”
椒房殿内慌成一片,沿霜等人忙成一团,万分小心地将陆贵姬扶入暖阁。我眸光一闪,余光瞧见琽贵嫔微不可见地使一眼色,瑡玟即紧随人后,入了暖阁。待陆贵姬入内,中宫身边只汐霞、池雩侍立在侧。
众人皆心有不安,碎碎细语之声此起彼伏,畏缩胆怯之语充斥殿内,听来毁魂灭魄,令人心惊胆颤。
“如此说来,真凶便犯了谋害皇嗣之罪!”语调难以置信。
“真是胆大妄为!”语腔惊异而后怕。
“人偶不仅扯上婉嫔,还扯上皇嗣,何人有此胆量?”语音分外诧异而好奇。
“若陆贵姬此胎有失,只怕真凶定死无葬身之地。”声调震惊万分,我却听出了几分窃喜。
“不知陆贵姬究竟如何,能否顺利产下皇嗣。”语气夹带着几分担忧,不知其中有多少真心。
······
皇帝重重一拍凤座把手,额上青筋突突跳起,面色幽冥晦暗,眼眸半眯,幽深难测,似无间炼狱,颇为恐怖,令我心惊肉跳。
琽贵嫔姿容憔悴晦暗,似笼上了一层阴霾,阴沉地喟然叹息道:“此番必得彻查。御殿之中可容不得如此为非作歹之人。”
“事关皇嗣,永巷令纵将御殿翻个底朝天也必得查清。”珩贵嫔紧紧皱眉,凝成一股寒冬霜降,不见丝毫温和之色。
固然有些嫔御不知此事究竟严重到何等程度,到底有珩贵嫔与琽贵嫔出言在先,自然明白兹事体大,众人心里头不禁万分忐忑,个个面露惴惴难安之色,心下明了事态何等严苛急迫。
殷淑仪沉默静思了片刻,忽地恍有所思,眉眼间灵敏起来,似察觉出什么一般,指着布帛问道:“此布帛系何来头?”
秦敛仔细查看一番,对皇帝面有难色道:“还请陛下恕罪,奴才瞧不出。”
“既如此,便交由永巷令查明事情真相。”皇帝冷冰冰道,面色乌黑如墨,甚是沉重,仿佛寒冬之气一丝丝冒出来,自地面攀沿向上,冻结了整座椒房殿。
此番我系初次见到皇帝如此模样,倒此前从未想过他动怒之下,竟如此可怕可怖,当真心惊肉跳,胆颤不已。
琽贵嫔见状,心知此事非同寻常,绝非小事,皇帝亦有几分不达目的则誓不罢休的意思,急忙与中宫一同下跪伏首,请罪道:“妾妃受命协理御殿,然则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宜,可见系妾妃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众人见状,亦纷纷随她们二人下跪,祈求宽恕。
“无妨。琽贵嫔你既要协理御殿,又要照看中宫、陆贵姬胎像,自然分身乏术。”皇帝对琽贵嫔冷淡道,一壁只顾着扶起身怀六甲的中宫。
此话一出,已显现出他对琽贵嫔有几许不满。琽贵嫔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紧抿着嘴起身,面色转而温和,不见破绽。
此时,一个陌生的小内御脱颖而出,下跪道:“恳请陛下将布帛交托奴婢一看,或许奴婢能分清系何材质。”
众人方起身,闻得此言,且惊且疑。皇帝亦仔细盯着小内御。
中宫瞥一眼皇帝,秀眉一扬,狐疑道:“你系何人,胆敢在陛下与本宫面前如此保证?”
“启禀娘娘,奴婢乃司衣房内御,今日前来凤仪宫送修补好的祎衣,遇上此事便耽搁了。”小内御低着头,不敢抬起面容。
“你唤何名?”觑一眼皇帝,琽贵嫔在旁出声问道。
“启禀娘娘,奴婢名唤穿珍。”
“穿珍,你且仔细看看,若能瞧出端倪,便系大功一件,陛下与本宫重重有赏。”扬一扬脸,中宫示意汐霞将布帛递到穿珍面前。
“谢娘娘。”在诸妃的关注下,仔细端详了许久,将布帛所散线头一一捻出细查一番后,穿珍恭敬垂首,语气肯定道:“启禀陛下,此布帛织造所用乃十二綟线,正系东项贡品。”
“什么?”令我吃惊的是,侯昭媛率先惊叫起来,宛若一块石子被人掷入湖面,溅起水花无数,面色不安,仿佛明媚的日光忽然被一块玄色幕布一寸寸遮住,愈加显出晦暗无芒来。
我正疑惑为何侯昭媛如此惊讶时,礼贵姬一席话解答了其心中困惑,语气沉重,蕴含着波谲云诡,“陛下,若妾妃未记错,当日,您将东项所贡的五匹西阵织尽数赐给了侯昭媛。”
“昭媛,朕记得当日东项上贡的西阵织仅有五匹,朕尽数赐给了你。”皇帝语气平和,瞧不清喜怒,唯有眼眸凝黑如深渊,深不见底,连对侯昭媛的称呼亦夹带着几分怀疑与不满。
东项国的西阵织素来难得,可与雪锦相媲美。然雪锦产于明昭境内,上供之路皆有重兵把守。西阵织入御殿一路,东项与明昭各占半途,凶险叠生、年年多变、无可预料,故‘西阵织较雪锦愈加难得’一说得六分人心。
我心下暗叹:中宫如此恩宠,侯昭媛亦与之平分秋色,可见她独占盛宠绝非偶然。
“这······这······妾妃——”眼见事态演变成如此境地,侯昭媛吓得浑身抖若筛糠,口中语不成句,泪眼汪汪几近落泪,声如嫠妇之音,凄凄切切,叫人怜惜,发髻之上的夜明珠钗一时亦失去了明媚的光泽,变得暗淡无色,颇教人怜惜其悲切之姿。
朱顺华一袭玫瑰红轻纱宫装乎乎然出列,极其突兀,郑重行礼回禀道:“启禀陛下,妾妃听闻侯昭媛彼时曾丢失一匹西阵织,正欲上报中宫之际,凤仪宫传出中宫有孕,侯昭媛不敢为此等小事惹陛下、中宫不快,是而就此作罢。”明眸锃亮如光,诚心诚意。
朱顺华与侯昭媛素无联系,此时出言维护倒显出几分无中生有。然则以我前头观测,她何尝系这般人物。
诸妃许是平日见侯昭媛分外受宠而尤为眼红,今日寻得机会,便忙落井下石起来。
“侯昭媛素来眼高于顶,自然喜欢人奉承。朱顺华位分低下,为寻一介靠山而攀上侯昭媛这棵大树,未为不可。”
“如此说来,朱顺华此言并不可信。”
······
我在心底暗暗叹息:纵然侯昭媛此番身陷囹圄,到底未真正定罪。纵使真正定罪,失宠与否亦未可知,怎可这般落井下石?若侯昭媛经此一事依旧得皇帝怜惜之情,复宠如初,她们来日如何架得住得宠的侯昭媛肆意的报复。
“你们——”侯昭媛眼见身旁左右的嫔御如此落井下石,一时之间被气得直说不出话来,面色红涨火烧,连带着金色曳地长裙亦弥漫出一股闪烁之间的恼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