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入西次间,左右朱漆描金花卉纹婴戏莲花樟木小几各摆缠枝芍药瓶,清贵雅致,迎面一张朱漆描金彩绘和合二仙填漆樟木大圆桌,阔朗宽圆;上铺一嫣红广绣百子松青蜀锦桌垫,垂下丝缕红珠流苏;四周一圈朱漆描金镂鸳鸯戏水填漆樟木小凳,精美细致;旁侧香几上摆一紫金浮雕博山炉,香烟漫漫,恍若仙境。一旁挂着天水碧七彩线细纱帐,绣有密密麻麻的碧色芍药丛,清淡碧柔,将樟香拦截在外,似春雨浓雾,弥漫不进帐后。
“······参见琽贵嫔,妾妃给娘娘请安。”入内便见一嫔御蹲身行礼,语腔清冽无瑕,气质高华缥缈,身形婀娜多姿。
桌旁,琽贵嫔天庭左右日月龙虎骨,格外醒目,一袭绛红织金广绣鸾鸟破晓明缂丝纬锦宫装;椎髻上三支琢万年吉庆赤金芍药步摇斜排插入,垂下丝丝缕缕缠银丝白玉珠流苏,划出一抹雪练,左右各一支镂白玉芍药嵌红珊瑚珠赤金簪,愈加显得端庄华贵,面色含温,笑意如缕。
款步至琽贵嫔面前,我收神颔首,下蹲行礼,“妾妃婕妤林氏,参见琽贵嫔,给娘娘请安。”鼻尖萦绕着一股樟叶气息,分外淡华醉人。
倚华毕恭毕敬地趁势上前送帕,玎珞接过。
琽贵嫔瞥一眼我亲绣的帕子,泯然一笑,红唇温和娇嫩,“午后一过,你俩便来请安,可见赶巧了。”
困惑转头,觑一眼身旁——竟是素欢如!?我心下不禁诧异:难为素欢如如此性情,待琽贵嫔倒颇恭敬······
琽贵嫔含笑邀我俩入座朱漆描金镂鸳鸯戏水填漆樟木小凳,殿内一时笑语连连。小内御看准时机,端上三盏茶来。
我随手接过,方一掀开青瓷茶盏,顿时一阵云顶云雾的香芬扑面而来,香气彻骨,浓郁醉人,不禁对琽贵嫔啧啧惊叹。
琽贵嫔含笑道:“此乃本宫素日常用的云顶云雾,二位妹妹且来尝一尝。”富丽的姿容端华锦妙,衬得云鬓之上的金芍药步摇愈加明艳辉煌。
然则,闲谈时,素娙娥俱有问方答,并无多言,教人难看出心中思量。
半柱香后,见琽贵嫔面色疲乏,我起身依礼告辞,素娙娥亦即刻起身,趁势告退。
闻着自素娙娥身上传来的木香与破故纸一类的气味,我本欲问她一句可时时服用青娥丸,孰料一出门槛,她便神色冷淡地径直道乏,入了吐月阁,轻轻关上了大门。
“主子,素娙娥当真骄矜傲慢。”眼见如此,莺月面色忿忿不平,气鼓鼓地涨红了脸。
我淡笑着打断她,略带安抚之意,语气毫无介怀,“自外宫时她便一贯如此,你何须如此气恼。”随即悠悠回了听风馆,梳妆更衣。
然则换上鹅黄色湘绣芙蓉碧叶轻纱宽袖宫装时,我心内思绪一转,不由得思忖起来:皇帝册袅舞、墨煦华、敛敏为贵人并赐封号一举已清楚告知众人他尤为喜爱鲜妍明媚与端庄大方之女。素欢如怎会看不出?她心内究竟系何打算?如此冷冰冰作态,岂非将皇帝弃之门外,于己无益?固然此番唯独我与她位分最高,到底来日如何,无人知晓。遑论懿贵人出身高贵,非寻常人家可比,乃至与皇帝、中宫亦有几丝情分。
正对镜仔细梳妆,外头来禀,朱侍巾随即款步入内,玫红金丝轻纱宫裙上绣着团簇玫瑰花苞,翠绿片叶闪着百子千孙窗棂中透入的灿光,碧光红芒下飘逸飒爽,轻盈婀娜,三支嵌珍珠鎏金圆头簪长长挽发,姿容随意闲适。
“参见林婕妤。”朱侍巾悠悠福身行礼。
“快请起。朱姐姐来得好早,且坐一会子。”瞧着嫦娥奔月雕碧玉琢红宝芙蓉铜镜中的纤纤人影,我转头轻笑道,如清云淡雾,嫣然散漫。
“哪里,闲人空暇多罢了。”朱侍巾浅笑,略行礼,闲闲斜坐窗边朱漆描金雕水芙蓉百蝠吉福纹樟木榻上,似一朵娇贵的玫瑰花苞儿,分外柔嫩庄重,衬得底下烟灰粉团花软垫愈加轻薄,抱过朱砂色苏绣杏花天雨十香轻纱软枕,舒适惬意。
懒懒挽了单螺髻,我只以鎏金黄菊嵌碧玉青叶草虫头并数根白银圆头针簪簪于髻后,恰似一轮月牙儿闪亮髻后,亦婉转如新月眉,形如弯钩,斜簪一朵绿菊,数朵碧玉珠花点缀髻间,清淡怡人。
“姐姐可拜见过主位了?”梳妆毕,挨着朱侍巾落座芙蓉式填漆樟木小几,我好奇问道。
“仪秋宫只我与申顺容,尚无主位。”朱侍巾摇了摇头,微笑道。
“如此说来,来日仪秋宫主位若非朱姐姐你,便系婺藕了。”门外忽而传来袅舞的欢笑之声。转过头去,只见她一壁入内,一壁如此打趣道。
我细细一瞧:袅舞一袭青白银线绣梨花浅蓝齐腰绫裙,柔嫩鲜妍若春日的第一簇迎春花蕊,松松绾了堕马髻,只以玉簪花并数根银针圆头簪点缀,清丽雅致,似梨花带上了露珠之晶莹圆润,清欣美好。
朱侍巾正欲行礼,被袅舞客气拦下,重歪在榻上,闲闲淡淡。
我瞧袅舞一眼,转头对朱侍巾微笑道:“姐姐此言极是。你们来日自然要分个高低,必有一位先入主增成殿。”言论间,起身落座朱漆描金雕芙蓉樟木圆桌旁一朱漆描金雕芙蓉樟木圆几上,绕着耳畔一缕青丝,悠闲自在。
朱侍巾面容娇闲,嘴角浅笑,低头拨弄软枕上的芙蓉,指甲如珍珠,细腻晶莹,轻柔撩拨花叶,似云朵儿飘荡荡、晃悠悠。我面上一丝腻软。
“咱们往御花园走走吧,不算辜负这御殿美景。”眼见无话,而我又梳妆毕,袅舞轻笑着拉起我俩,一行人迈着莲步,相伴至菊园。
菊园位处嘉德宫东南位,出负屃仪门东折便至菊园,馥郁菊香扑面漫身,炫丽秋菊华姿吐露。此刻正值初秋,花开百里,放眼望去,艳红、绿黄、粉白、青黛、水蓝、泥金等成片成片铺在地上,延蔓蓊郁,绿坂被岗,冒霜吐颖,象劲直也。碧玉台、碧玉松针、琥珀凝翠、粉面桃花、红云细雨、紫凤照珠、泥金九连环争艳香沁,华茂凝霜,葳蕤苍春,纷葩晔晔,晖藻煌煌,缥缈紫翠间,别得东皇造化。
“此地当真花团锦簇。”花丛前,我折一段碧黄玉枝,犹如祖母绿雕琢成,花形馥郁软娇,颜色鲜活明快,气味花芳清淡,惹得人轻盈一笑。
“我瞧着颇清气高洁。”袅舞淡笑,宽大衣袖拂过一丛白菊,扬起一阵花香。
“早早便听父亲说起御殿之内,御花园美景过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若非蓝紫色的芫花只开在春末时节,想来有如此幽魅之色,亦会为菊园增色不少。”朱侍巾的声调似融入了菊香之中,只余一头青丝乌发。
袅舞闻言,不觉笑起来,径直问道:“难不成朱姐姐最喜爱的系芫花?”
朱侍巾颔首笑道:“正是。”
正欲接口,我眼角瞥见不远处款步而来的懿贵人:一袭绀紫锦缎高腰襦裙,外罩一层灰紫轻纱,上绣紫菊朵朵,纷扬飞云,臂间挽着玫瑰紫披帛,轻盈曼妙;额间一朵鎏金红宝石菊花钿,华美流苏髻上一弯月牙儿螺钉银簪,水烟绿碧玉嵌红玛瑙鎏金步摇上垂下无数碎玉流苏,流丽间尽显云霄之姿、凌波风韵。
待临近了,朱侍巾瞥见,面上淡然,无奉承之意、嫉恨之色,只平淡行屈膝礼,玫红色的宫裙翩然一身,不卑不亢,傲然于世,“妾妃见过懿贵人,懿贵人安好。”
“真是凑巧!懿贵人亦来此菊园赏花。”袅舞温然笑着与她行平礼。
令我吃惊的是,面对袅舞的礼节,懿贵人竟安然受过,毫无回礼!
我微微蹙眉的神态转瞬即逝,随即安然自若,心下了然:懿贵人乃淑慧县主,出身高贵,纵与袅舞同列,终究底气十足。
懿贵人纤纤玉指,手中把玩着一朵云霄凌波的紫菊,脸上一抹不明所以的意味,“是啊,今日真是凑巧,咱们皆有此闲情雅致。”
“微风潇湘、枫叶红霜、花叶千瓣、秋菊采凉,如此美景岂可辜负?”袅舞面上不见丝毫不悦,只一味地客气笑道,软和的语气连带她绫裙上的青白银线绣雪色梨花亦泛滥出温和纯净之感。
懿贵人但笑不语,赏了各色秋菊,方慢悠悠道出一句,“不知朱侍巾今日怎的有空出来漫步?”嘴角一抹轻笑,长睫如蝶翅般微微掩下,神色冷清,自花丛中又轻轻摘了一朵软金黄菊,闲闲捏在手中把玩,衬得绀紫色锦缎分外尊贵华丽。
“回禀懿贵人,妾妃今日闲来无事,便约了妍贵人与林婕妤至此赏花。”朱侍巾面色淡然,一如她身上的宫装一般,色泽尤为清淡怡人,并无浓郁之态。
懿贵人慢悠悠沉默着,一条条拔着手中紫菊的花瓣,翩然落地,慢条斯理,优哉游哉,恍若未闻。
见她只不作声,毫无吩咐起身之意,袅舞明知其中端倪,到底不曾深究,然则温然出言提醒,语气柔和,“懿贵人,朱侍巾身子孱弱,可否先允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