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皇上抬起眼看着她，她清澈的大眼睛里透着困惑，看起来如此真实，一时间，他也略有些困惑了，追问道：“怎么回事？你说他没喝多少？”
莲儿一脸天真，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使劲点了下头，这时候，仿佛又变回了一个十二三岁少女的模样，语调也变得天真了些：“因为奴婢与他的位置相对，所以一直能看到他，奴婢记得很清楚，他只是小酌了几口，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分醉态呢。相信他身旁的大人们应该也很清楚吧。”
皇上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赵铎根本就没有喝多，那为什么跟他告假的时候，还要说自己是因为那日晚宴喝多了呢？早朝时他一说赵铎喝多了，下面的群臣就多出些议论之声，这难道不反常吗？那日晚宴，他的注意力都在萧笛等一众歌舞伎身上了，压根就没去注意赵铎喝了几杯酒，只有其他人会注意到，所以，才会有那些议论之声？若不是因为莲儿今日无意中说漏了嘴，他岂不是只能听见赵铎一张嘴在胡说？
莲儿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似的，眼神闪烁过一丝惊恐，忙捂住嘴，深深埋下头，“奴婢该死，不该妄议朝政之事。”
“说，朕今天就是要你说个明白。”皇上两眼死死盯着莲儿，仿佛要将她的脸看穿一个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你看得很清楚？”
莲儿故作吓了一跳，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头磕在地上不敢起来，“陛下饶命啊，奴婢该死，不该妄议朝政，陛下饶命啊。”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地上的莲儿，“你给朕说清楚了，朕就扰你不死。如果赵铎明明没有喝多，那他为什么要跟朕说是那日晚宴喝多了？”
莲儿把头叩在地上仍然不敢起来，装作哆哆嗦嗦道：“回……回陛下，奴婢很清楚地记得赵大人只是小酌几口，并未有半点醉意，若他如是所言，那也许是因为，也许是因为……”
“说，因为什么？”皇上的声音透着三分愠恼。
莲儿哆嗦着，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才用蚊子哼的声音怯怯道：“也许是想要以此举提醒陛下，他的工作繁重程度，让他有些无法驾驭了吧？毕竟我朝未设丞相，而他一直处理着这些事务，却没有一个恰当的官衔，心中难免有些不平之气，所以想出这么个法子，让陛下认为他这个大学士操劳过度了……”
皇上怒目圆睁，“砰”的一拍桌子，“荒唐！”
莲儿瘦小的身子身如筛糠，砰砰砰在地上叩着响头，“奴婢该死，陛下息怒……其实想要查明赵大人是否有问题，奴婢倒是有一招，不知陛下可否愿意一试，只需一试，便可知赵大人是否真的有对制度不满之心……”
一听此言，皇上平息了些怒气，道：“速速道来。”
莲儿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一眼皇上，好看的长睫毛上仿佛沾染着害怕的泪花儿，这副怯怯的小模样甚是可怜，皇上的怒火仿佛又平息了三分。
“赵大人最近刚好在病中，陛下大可派去太医，假借慰问治疗之名，实施测试病根之行。”莲儿又怯怯地瞄了一眼皇上，见皇上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继续说下去，“只要让太医查出他的病究竟是真的饮酒过量、积劳成疾而起，还是自行服用药物导致，便可真相大白。因为他深知陛下不会特地派太医来给他做检查的，所以他一万个放心，陛下也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查出最原始的真相。”
皇上恍然大悟，越听越有理，面前再浮现起赵铎的面孔时，不觉毛骨悚然。真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赵铎辅佐他多年，他竟从未预料到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思想，若是赵铎的病真乃服用药物所致，那么，赵铎想当丞相的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了，既然为了当丞相连这种阴险的招数都用上了，那么日后，谋反、篡权、弑君……也完全可以预料了。那还了得？
越想越恐怖。莲儿悄悄瞄了一眼他的表情，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又很快隐去了，变回了楚楚可怜怯怯的小模样，瘦小的身子在地上发抖。
“你先退下吧。”皇上的表情十分冷静，对莲儿一挥手道。
“陛下息怒啊。”莲儿怯怯道。
“朕不生气。”皇上冷静道，看了莲儿一眼，补充了一句：“就算生气，也不会是生你的气。”
“谢陛下恩典。”莲儿仿佛受宠若惊，深深埋下头，“奴婢告退。”
“去吧。”
目送走了莲儿，皇上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面前，仍然是那文旦壶、那黑釉鹧鸪斑盏、那“五面佛”茶宠。原本的边疆之乱已经够令他烦恼，如今又多添了一桩“内乱”之事，害他把玩这些茶器都没了精神。“五面佛”也刚巧是忧愁的那一面斜对着他，让他越看越忧愁，伸出手，草草将它转过头去，转到喜悦的那一面，心中却也提不起喜劲来。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不知不觉，头痛又加重了。方才被丢去一边的《战国策孟尝君将入秦》也偏在这时映入眼帘，害得他烦忧更甚，不免又觉得莲儿的话极有道理：在国家危难当头的时刻，赵铎除了会装病谋权，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对江山社稷的忧患意识吗？这样鼠目寸光、眼界狭窄的小人，不是奸佞之臣又是什么？最危急的国家大事都要装病不出面，莫不是把皇帝当作了他赵铎的手下，把事务都甩给皇帝？把皇帝都视作手下，这跟把自己当作太上皇又有什么区别？一个臣子，居然想着篡位太上皇，简直是反了，不判他个夷灭三族，也该判他个满门抄斩！
一想到这里，他眼前忽然一亮，脑中闪现过一道灵光，想起了一个一石二鸟，能将突厥之乱和赵铎篡权问题同时解决的良策。
他越深思下去，越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妙到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机智。刚巧那桌上的“五面佛”又是喜悦那一面对着他，他与它对视了片刻，嘴角不禁咧起了会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