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石头雕花门楣上雕着蝙蝠、如意,看起来如蝙蝠腾飞在祥云之上。门前足有七级台阶,高而气派,主人尊贵的气息仿佛连门都掩不住,要从门缝里流溢出来了。
赵府,厅堂。
阳光射进雕花窗棂,屋子里浮着淡淡的檀木香。墙壁正中央仍悬着那幅苍劲有力的“博学笃志”,角落的黄花梨雕花盆架上仍摆放着好些个名贵的宋代汝窑瓷。
皇后的长姐、赵铎的弟妹李怀瑾,赵铎之妻长公主,赵铎之女赵清,赵铎之妹、杨祖明之妻赵湘,赵忠铭之妻、杨祖明之妹杨思荣,赵澧兰之女王春华,以及赵彦之妻、一子一女,赵忠铭的一子一女、赵云祥一妻一妾、三个女儿,共计十多人,此时纷纷坐在厅堂中。
外头阳光正好,屋里的气氛却有如阴云密布。
许久,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声怯生生问道:“那个……爹爹他们真的被突厥人抓走了吗?”
说话的是赵云祥年仅十三岁的次女,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紧张地望了一圈身边的长辈们,又握紧了旁边三妹的手——赵云祥的三女比她还要年幼,此时比她还要害怕。
她们向来养尊处优,虽然还不太懂事,但起码知道,“被抓走”的那四人,基本算是赵家的四个顶梁柱了。他们一旦倒下,赵家的明天谁说得清楚呢?
“本来我还想瞒着孩子们,”李怀瑾叹了口气,望了几个孩子一眼,“现在看来,赵家发生了这等大事,纵是想瞒只怕也瞒不了几日了。”
赵云祥之妾心疼地抚摸了一下两个女儿的头。
“他们还会回来吗?”次女试探性地问。
全家人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没有人开口。赵云祥的两个妻妾、赵彦的妻子都悄悄抹起了眼泪。
“会的,会回来的。”赵忠铭之妻杨思荣安慰着,虽然这话说出口她都觉得苍白无力,“只要皇上打赢了突厥人,就会把他们平安送回来的。”
她年仅十七岁的儿子苍凉地笑了一声,“打赢突厥容易,平安送回来,谈何容易!”
“荣升,别这样说。”杨思荣忙劝阻。
荣升悲凉地望着她,“别以为我还小,你们懂的事情我也懂得很。自从祖父、父亲他们被皇上派去做那场无谓的和谈,我就预感到了这个结果,皇上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来。只是没想到,下手会这样快。”
杨思荣红着眼眶望着儿子,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我看这倒不是皇上干的,”王春华道,“皇上想杀他们没错,但要杀他们,伪造成突厥人杀害即可,何必费力气把四人扛到院落中央,还搬走四具尸体?我觉得他们现在肯定活着。”
多日过去,王春华的面孔早已恢复如初,又像曾经那样光彩照人、仙姿玉貌了。她穿着赵家人的豪华服饰,梳着高贵的发髻,俨然又是一名大家闺秀。
李怀瑾赞同地看了一眼外孙女,“春华说得在理,大家先不必难过。”
赵彦的妹妹赵清却摇摇头道:“没用的,刚刚娘不是告诉我们了吗,皇上意欲同时攻打突厥和土国,那两个国家定是扛不住进攻的。就算皇上真想把四人‘平安送回来’,那两个国家的人恐怕也不会让四人平安回来的吧?”
气氛仿佛又凝结了。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厅堂里,却怎么也照不暖一屋子冰冷的空气、阴郁的面孔。
沉默许久的赵铎之妻长公主文德忽然开了口:“虽然我不清楚那滩血迹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
全家人顿时竖起了耳朵。
文德长公主却陷入了沉默,似是在思量该怎么说,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藏在我们卧室角落箱底的一捆迷香,全都不见了。”
“什么?”全家人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莫非,他们早就开始策划叛逃了?”赵湘不可思议,“为什么直到出发前,也未曾露出半点迹象?”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赵云祥的妻妾不能理解,“这算是不辞而别吗?”
赵彦之妻惨然道:“我们一家子就这样被抛下了吗?”
这时候,还是王春华一个“外人”最理智,劝慰道:“我想他们也是无奈之举,意欲叛逃这事,说出来对所有人都没好处,我们也没办法帮他们分担什么,反而容易走漏风声,而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们的命运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唯有这种方式,才对彼此最有利,冒充被突厥人抓走,他们四人既活了下来,我们这些留在京城的女眷,又不至于因为他们叛逃连坐满门抄斩。”
一片短暂的沉默。
“看来,这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赵湘神情悲凉,长叹一口气。
“也许吧,只是,我们一家子恐怕此生再难团聚了。”杨思荣也悲凉道。
赵清苍白着脸,勉强笑了一下,鼓励大家:“别乱说,我们的人生还长着呢,说不定真有一天还能团聚。”
赵忠铭之子赵荣升道:“可是,皇上已经下令同时攻打突厥和土国了,他们无论跑去哪一边,只怕都是九死一生。”
气氛仿佛又冰冷下来。片刻之后,文德长公主突然道:“不,未必。”
全家人的视线顿时移向她。屏息凝神,听她说下去。
“我与赵铎数十年夫妻一场,他的性格再难捉摸,我也比旁人了解一二。从他能提前带着迷香出发,我就相信他一定没有被突厥人抓走,这起逃亡,就是他策划的,而且已经成功了。就凭他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不认为他会投奔土国,皇上能想到的,他一定也想到了。他的谋略可不在皇上之下。”
文德的语调不高,话语中却透着一股坚定,加上她本来就与赵铎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她的思路肯定不无道理。此番话一出,顿时全家人的眼神里又燃起了希冀。
“这么说,他们四个也许能活下去!”杨思荣欣喜道。
“不过还有哪里值得他们投奔呢?除了突厥和土国,别的都是不起眼的小国家。”赵清又开始担心了。
“小国家太多了,我们猜不到他们会去哪儿。”赵湘道。
赵彦的妻子又陷入了悲观:“小国家是肯定无法与周国对抗的,大概他们只是想保命吧,只怕,我们一家子注定此生无法再团聚了……”
赵湘也埋怨起来:“大哥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药,莫名其妙被皇上怀疑要篡权,莫名其妙被派去那么危险的国家,又莫名其妙半路失踪……这一切,好像就有一只手在操纵着棋局似的。究竟是何人,这么恨我们赵家?”
全家人又陷入了沉默,有的叹息,有的愤怒。
王春华却若有所思道:“是啊,究竟是何人,晚宴那日有机会在伯外祖父的酒杯中下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