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角后花园里的花几乎都凋零殆尽了,草木枯萎,只剩下一株株干枯的枝干。满地的枯叶被风吹来吹去,也无人打扫。经历了这么多事,王家的人口骤减,下人也被遣散了一批,如今,老夫人深受王易夭折的打击,昏迷不醒;王厚德一心“明察此事”,赵澧兰又禁足房内,就连三夫人孙氏都被关去了柴房…家中连一个管事的人都没有了,自然没有仆人愿意费力气打扫,更何况是打扫这曾经死过白露、紫藤的阴气森森的西北角后花园。
枯萎的草丛中,却有两个人影站在那儿,低声说争论些什么。
莲儿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晚晴一眼,逼问道:“你毒死王易用的还魂草,是不是就是我给你的?”
晚晴躲闪着眼神,“我用的是你让孙氏烧掉的那包里面的。她烧掉那包还魂草的时候,我也在场,顺手牵羊一把又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谎!”莲儿盯着她不放,“分明就是我给你的!”
晚晴闪躲着眼神,低头不语。莲儿又气又急,指着她骂:“你疯了!你这没人性的东西!我把还魂草给你,是要你下毒在我的饭里,剂量少点,我很快就可以痊愈,此举可以栽赃给孙氏,让老爷休了她,结果你却拿这药毒死了五少爷!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跟你有什么仇,你毒死他干什么?他都已经卧病在床那么久,那么可怜了,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晚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样栽赃孙氏不是能让她死得更快点吗?毒杀五少爷的罪名,可比毒害你未遂要重得多了。”
“可是结果呢!”莲儿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指着正房的方向,“老爷偏袒孙氏,根本没有立即让她死,只是囚禁到柴房,等待他明察此事,万一真的明察出来了,孙氏毫发无损无罪释放扬眉吐气不说,你却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晚晴的眼底划过一丝犹疑。莲儿接着道:“你想想钱氏、知秋、甘棠,她们惹怒了老爷,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晚晴眼里的犹疑渐渐变成了不安,揉搓着双手,鼻尖渗出冷汗。莲儿紧盯着她,步步紧逼道:“大夫人被掌嘴多少回,你忘了吗?钱氏被灌下一夜壶的尿,你忘了吗?李氏被逐去清凉峰的时候挨了多少棍子,你忘了吗?知秋、甘棠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你忘…”
“不要说了!”晚晴叫道,打断莲儿步步紧逼的发问,猛然抬起头,眼底流露着不安和心虚,声音也变得底气不足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觉得呢?”莲儿柳眉轻轻一挑,像是在卖关子。
“我哪里知道怎么办,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是个一点分量也没有的奴婢,难道,你要我去招供罪行,像甘棠那样替孙氏抵命吗?”
莲儿轻轻摇摇头,“我才不会傻到那种地步。”
“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晚晴有些着急,揉搓着衣角,“虽然说,老爷的‘明察’不足为信,对大夫人那事,‘明察’多日还查不出个结果,但万一这回他真的上了心呢?万一这回他真的就明察出点什么来呢?谁都知道他偏袒孙氏,只要能给他查出一丁点疑点,孙氏就死不了!”
她一拳头砸在自己手心里,满脸懊恼,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按你说的那样,给你下毒了,至少还能确保老爷休了孙氏。现在,你给我的还魂草全给我用光了,该怎么办呢!”
莲儿望着远方的天空,面上浮起一丝冷冷的笑,“倒也未必没有办法,将计就计,就是对付孙氏的大好机会。”
晚晴愣愣的看着莲儿,不明就里。后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不时吹过枯草从的沙沙声响。
……
赵澧兰仍旧以同样的姿势躺在门边的地上,形同一具干尸。
她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她整张脸干瘪得如院子外的枯木,除了以这样的姿势迎接死亡,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脑子也已经无力去思考水、食物以外的任何事物,片刻的思考,就会耗费掉她全身的精力。其实,就算莲儿没有给她喂下哑药,她也没有力气去对着门缝喊冤。她不是没有这么试过,刚关她进来的时候她就这么做了,可是关押她的这间屋子离王厚德所住的正房太远了,隔着好几个房,她就是喊破了屋顶王厚德也听不见,这种愚蠢的做法只会让她仅存的体力大打折扣而已。
可是,像如今这样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等死,难道就是办法了吗。
这两日气温骤降,天越来越冷了。下人丫鬟们都穿起了厚厚的袄子,赵澧兰却还穿着被囚禁那日所穿的单薄衣裳。这也难怪,那两日尚未降温,她又久居室内,还有甘棠伺候着,而这几日不同。这间房就像与世隔绝的牢笼,那一扇门、一把大锁,隔绝了所有生的希望。
她现在已经不想去想亲手杀了莲儿的事了,其实就算现在把大门敞开,她也拿不动刀子了。她现在不求别的,只求能活着,只要活着,如此简单。她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醒来,如果能一觉睡去,也许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忽然,耳边又传来了哗啦啦打开大铁锁的声音。她的心头猛然一颤,莫非王厚德果然还是记起来了她的存在,命人来送吃的喝的了?
吱呀一声,门被被仆人推开了,赵澧兰感受到了那片久违的天空的光亮。她努力睁开眼,适应着外头刺眼的光亮,眼前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是仆人,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出门去;另一个是个女人,穿得清雅素淡,慢悠悠跨进门,慢悠悠来到她面前,低头默默望着她。
吱呀一声,门又被关上了。赵澧兰没有看到任何食物和水的影子,心又像跌入了谷底。面前那个女人的身影却一动不动,只是默默低头看着她,看着她苟延残喘的模样,看着她挣扎在死亡线边缘,与牛头马面做着最后的抗争。
赵澧兰努力又把眼睁开了一条缝,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她穿着木兰青色刺绣瑞锦袄,头顶梳着简单的随云髻,斜斜插着两根碧玉发簪,鬓旁垂落着两缕柔软的青丝,愈发凸显她气质淡雅,面容清秀。
“大夫人。”戏谑的语调,嘲弄的口吻,不是莲儿还是谁?
赵澧兰恨恨地瞪着她,眼神都使不出什么力道了。
“囚禁在此的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吃得很饱,穿得很暖啊?”莲儿带着讥笑道。
若非全身力气丧尽,赵澧兰一定会对着她那张清秀的脸猛吐一口口水。此时,却只有以那样难看的姿势躺着,丝毫也动弹不得。
“哎呀,”莲儿一拍脑袋,好看的大眼睛注视着地上的赵澧兰,“我差点忘了,你已经哑了,说不出话来了。”
赵澧兰忍无可忍,哑着嗓子用耳语恶狠狠道:“哑药的药效不过这几日,你以为你能永远得意下去吗?”
莲儿一愣,掩着嘴发出笑声:“呵呵,原来你尚且能够开口说话,那你倒是回答下我刚才的问题啊,这几日,是否吃得很饱,穿得很暖呢?”
赵澧兰恶狠狠瞪着她,不言语。
莲儿又是轻轻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端出一个碗来,得意地看了地上的赵澧兰一眼。
赵澧兰见了碗,两眼顿时放出激动的光彩,如同饿狼见了羔羊,恨不得立马能够扑上去。她竭尽全力想要爬起,可跟昨天一样,挣扎挪动了半天,也只是动了动小胳膊。
“给我!”她艰难地喊道。
莲儿却笑眯眯地将碗藏回了身后,“你真的很饿吗?你真的想吃吗?如果你能说一句话,我就给你吃。”
赵澧兰干燥的舌头已经分泌不出唾沫,紧咬着牙关,瞪着莲儿一字不发。她当然清楚,莲儿要她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极度的饥饿让她的脑子无法正常运转,她没有力气去想莲儿此行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此刻,她只在乎能不能吃,能不能喝。
莲儿居高临下,嘲弄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你只要说,你好饿,你想吃屎,我就把这碗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