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河床,枯萎的植物,西京城郭之外的郊野,一片死寂的荒原。
蒋安骑着一匹父亲之前留下的马,行驶在广袤无边的荒原。不知行驶了多久,他知道自己已经驶离了西京。
车上放着他整理下来的一些必需的行李,还有那小妾看不上的不太值钱的财物。这些,是他只身去濮国的全部“盘缠”。年仅十三岁的他,从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至逃亡的地步,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父亲交代过,京城肯定是不能再回去了,父亲的老家也不能再去,因为这些都会被那个叫柳如莲的“妖女”找到。蒋安从未见过莲儿,但他知道“妖女”的恐怖,他只能严格按照父亲之前的计划,逃,一路奔向濮国。
哒哒的马蹄声循环往复地进行着,行驶在颠簸的马背上,蒋安掏出一个小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玩意儿看了看,似乎在思考什么。
乍看,这是一把样式精美的紫砂花器,造型如行云流水而不显得张扬,泥料是紫泥,泛着细腻温润的光泽。二弯流壶嘴仿佛凤凰的头,有喙有颈,有胸有腹,与壶盖、壶身皆浑然一体,线条流畅。远而观之,如凤鸣九天。可是拿起来细瞧,便能发现工艺的粗糙,线条细节凌乱,并不像精制品,而像是赶制而成。尤其是壶底的刻章,竟是“恶灵缠身”四字。
就是这把早就该被销毁的壶,将蒋安好端端的家害成了如今这步田地。但蒋安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把带有诅咒力量的壶,不能随意丢弃它。
哒哒的马蹄声匆匆地行驶在广袤无边的荒原。
皇宫中,和煦的微风,明媚的阳光,天空湛蓝如洗,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亭台楼谢错落有致,流水潺潺,绿树成荫。小桥横跨在清澈的溪流上,水面微波荡漾,宛如一幅画卷。
就是这个八角凉亭,前不久曾经举办过一场半途中断的后宫书画展览暨文艺分享交流会。现在,皇上又来到这里,坐在八角凉亭中,望着面前的花鸟虫鱼,亭台楼榭。刚刚发生的浦王府灭门案,让皇上心中惴惴不安。他命人召来杨启光夫妇,打算在此处商讨案件。
他的身旁站着宁妃与夏妃。原本,他只是带着宁妃前来,而夏妃唯恐自己失宠,得知皇上在此歇息,也赶紧赶了过来,想要制造一场“偶遇”,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帝二妃的场景。
“参见陛下。”
杨启光和莲儿很快便应邀赶来。莲儿扫了夏妃一眼,夏妃眼底闪过一丝嫉恨,但由于对皇上的忌惮,那片刻的嫉恨很快便消失不见,恢复了温柔贤淑的模样。
莲儿轻蔑地笑了笑。
“浦王灭门一案,真的是杨启志派人做的吗?”还未等杨启光和莲儿平身,皇上就迫不及待发问。
杨启光点头,振振有词道:“这些年来,三皇兄一直在府上秘密豢养一些家丁,说好听了是家丁,说白了其实就是杀手。他们是三皇兄的眼线、情报员、打手,这些年来,他几乎都不用出门,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甚至还可以掌控局势,全都是因为这群杀手。”
皇上火冒三丈:“这成何体统,他还把大周律法放在眼里吗!”
“我看这次未必是他干的,”一旁的夏妃忍不住插嘴道,“看管杨启志的守卫人员是陛下亲自指派的,也时常调换,确保岗位流动性,可见看管工作之严密。那些杀手再厉害,将浦王灭门这样大的杀人谋划,也不可能不和主子商量就进行。”
“当然可以进行,”杨启光添枝加叶道,“杨启志府上这些杀手,不仅诡计多端,还想辅佐杨启志夺权篡位呢。”
一听到“夺权篡位”,皇上更是火冒三丈,连呼混账。
夏妃又唱起了反调:“陛下,您先冷静。浦王临终前说的话,是否真是他亲眼所见?他是否见到过杨启志的信物?若非如此,那他临终前的话,其实也只是凶手的一面之词。凶手之所以没有立即杀浦王,会不会就是故意留活口,好栽赃给杨启志呢?至于所谓‘夺权篡位’,也只不过是某些人主观猜想的说辞,没有任何实证。”说到这,她瞥了一眼杨启光,话里带刺。
皇上一听,觉得夏妃的话也有些道理,不由得沉思起来。
“陛下,”莲儿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凶手为什么不杀浦王,是因为浦王编了一个借口,这才让那群杀手放下屠刀。”
“哦?什么借口竟有如此成效?”
“浦王说,杨启志是他与庄妃娘娘的私生子。”
“什么?!”皇上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被呛得只咳嗽,宁妃忙帮忙顺着背。
杨启光忙劝道:“浦王为了活命,编造借口,我们应当给予理解。若非如此,他都活不到供出真凶的时候啊。”
夏妃刺耳的声音又响起:“案件尚未明朗,成山王就一口一个‘真凶’,怕是不妥吧?浦王的仇家,未必只是杨启志一人。杨勉前脚刚刚指证杨启志,杨启志就立即派人杀光浦王一家,一个凶手会蠢到把自己置于如此明显的位置吗?”
“若非杨启志派人所为,为何会在听到‘私生子’借口后,果真放下了刀子呢?”莲儿反问道。
夏妃不再与莲儿争辩,而是转头对皇上道:“陛下可不要被那‘私生子’的故事带偏了视线。浦王常年肺病,此事众所周知,如果凶手也知道这个,那么他就很清楚,仅仅是放毒烟,就可以让浦王殒命,拔刀杀人的动作其实是多余的。不论浦王是否编造那‘私生子’的借口,死的结果都不会有变。如此一来,凶手灭门与栽赃,一石二鸟。既可暂时留下活口,栽赃给杨启志;又达到了杀人的目的。”
听了夏妃的话,皇上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心中不知何时悄然走神了,一个心结拧了起来——这杨启志,该不会真是杨鹏跟庄妃的私生子吧?
对于庄妃,他原本心底还存有不少愧疚,庄妃有孕在身时,就曾被人下毒,害得她生下的杨启志先天带有眼疾。对于这对母子,他一直心怀愧疚,对杨启志,他也始终不忍苛责。可现在,那些愧疚,竟轻飘飘地消散了。
此时此刻皇上走神的神态,都被莲儿捕捉在眼底。她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其实早在前世,她就领教过杨启志的狡诈,哪怕她扶持杨启光登上太子之位,杨启志的存在仍然是个巨大的威胁。今世若非带着记忆重生归来,只怕她根本不是杨启志的对手。好在,现在一切都尽在掌握,眼下的杨启志,一口接一口的黑锅已经被扣得死死的,看他还能怎么挣扎。
莲儿又适时地提醒道:“另外,杨启志的舅父吕玄英,还担任岭南都司的都指挥使,有军权在身,若与杨启志联手,尚有谋反可能。虽然杨启志已被软禁,陛下也顾及已故的庄妃娘娘,但眼下的问题不得不考虑周全。”
此时再听见“已故的庄妃娘娘”,皇上心底浮现的不再是愧疚,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焦虑烦躁。他皱着眉道:“近日来岭南暴动频出,朕刚好借机罢免吕玄英军权。至于启志,这段时间加派人马严加看管,待此案查明真相,若真是他所为,朕断然不会放过他。”
“陛下,案件尚未查明,就罢免吕玄英军权,是否为时过早?”夏妃道。
莲儿反问道:“夏妃娘娘好生伶牙俐齿,可是凶手大费周章灭掉浦王一家子,有谁从中得到了好处呢?栽赃给杨启志一个已经被终身软禁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皇上觉得莲儿说的也很有道理,不由得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夏妃。
夏妃一时语塞。因为她也想不出,灭掉浦王一家子,于任何人而言有什么好处。
莲儿趁机嘲讽道:“上回三记耳光,娘娘怕是还没吃够教训吧?”
提起上回的事,夏妃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皇上却不耐烦地制止了她,“够了,这件事就交由大理寺去查吧。”
宁妃也连忙道:“今日夏妃妹妹应该也有些倦了,不妨让紫鹃陪夏妃早些回宫歇息吧?”说着,对身旁丫鬟使了个眼色。
皇上不置可否,俨然默许了。夏妃绝望地望着他,这样的逐客令,她不是没有料想过,早前她不请自来,或许皇上本就一肚子不满。此时再不走,就太不识相了。
于是,她只好灰溜溜地滚蛋了。临走之前,还恨恨地瞪了莲儿一眼,仿佛要在莲儿清纯无辜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
莲儿瞥了夏妃的背影一眼,眼底闪着不为人知的深邃。今天本是给皇上吹耳边风、彻底弄死杨启志的好机会,偏是这夏妃不请自来,搅了这趟浑水。
至于为什么灭掉浦王一家子?只有天知道,莲儿倒不是能从中得到好处,只是单纯因为,他们一家子知道的太多了。
尤其是杨成祖,莲儿很清楚他是个没有底线的人,如果有一天杨成祖不再忠于她,凭他拿捏了她这么多把柄,等待她的将是极其被动的困境。
这次杨成祖再婚,是将他们灭门最好的机会,唯一没料想到的,是杨勉竟溜出去,逃过了此劫。
想到这里,她故作叹息一声,“只是可怜了杨勉,小小年纪,就要经历如此重大的变故。现在整个府上只剩他一人幸存,陛下,要不要也托沈晋之将杨勉交由他人抚养呢?”
皇上托腮沉思片刻道:“提醒得没错,莲儿考虑事情周全,就按莲儿说的办。”
“陛下善良慈悲,真乃吾辈楷模。”莲儿嘴上恭维着,眸子里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深邃,心中暗道:沈晋之,你也是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