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杨鹏痛苦地闭上了眼，断断续续地回忆起陈年往事：“他们杀掉我一家，不仅是因为这一次杨勉的指证，更有当初的积怨。二十年前庄妃娘娘的死，我知道杨启志至今还在怀疑我。”

　　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大多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其中有个年纪最长的官吏，对这起二十年前的离奇悬案略有耳闻。

　　那年，皇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那时的庄妃，刚生下周浦王杨启志不久，岂料参加宴席后不多时，竟毒发身亡，至今不知是何人所害。由于宴席有太多的人，彻查不易，加之皇上妃嫔众多，不多时，便把庄妃抛在脑后，放弃了深究此案。杨启志长大后，立志查清母亲死因，在调查的过程中，听闻了当年的一个传言——杨鹏曾对庄妃有意。

　　杨鹏断断续续道：“这一次……我听刺客说，他们是杨启志派来的，我便知道，杨启志将新仇旧怨一同算在了我头上。为了活命，我……骗他们说，我与庄妃有一段隐情，我是杨启志的生父，求他们不要杀我……他们果然放下了刀，但是之前毒烟我吸了太多，我还是命不久矣。”

　　在场的人们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一切，包括杨勉。这被尘封二十年的往事，今朝一并重现天日，听得人震撼不已。

　　杨鹏把目光转向杨勉，杨勉忙蹲下身，凑近过去。

　　“那天，华亭郡主把你叫进宫，我就知道她肯定要利用你，但我没想到她要你栽赃的人是杨启志。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杨鹏的声音越来越小，气若游丝，说到后面，只有杨勉一人能听见，“我包庇你的祖母毒害庄妃娘娘，你又陷害了周浦王……”

　　杨勉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时间呆住了。他的祖母，作为浦王的嫡妻，二十年前的那场宴席确实在场。但这么多年过去，两年前祖母也已经病逝了，所有的过往都成了云烟，所有的疑问也都无可追问。

　　“浦王刚刚说什么？”旁人见杨勉错愕的神情，纷纷凑过头来。

　　可是杨鹏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胸口好似压着一座大山，每一口呼吸都十分吃力。

　　见他痛苦的样子，杨勉忍不住落下泪来，“您先别说话了，以前的事情都别说了，节约点体力，大夫就快到了……”

　　杨鹏绝望地望着杨勉，眼神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杨勉知道，祖父的肺一直不太好，这次吸入了毒烟，怕是真的难挺过去。但他还是懂事地一直安慰祖父：“别说丧气话，一定可以活下来的……”

　　杨鹏的力气越来越小了，眼睛也开始有些睁不动了。杨勉用袖口狠狠地擦拭着泪水，“我不应该听华亭郡主的话，栽赃三皇叔。”

　　杨鹏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他闭着眼睛，眼角滚落一滴浑浊的泪水，口中用没有人听得清的声音喃喃自语：“莫教兴恶念，是必少刁乖。休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

　　他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大家唏嘘不已。就在这时，那年纪最长的官吏却又发出了疑问：“周浦王已经被褫夺爵位，软禁其居所，终身不得与任何人接触，那他是如何与杀手们商讨这起灭门计划的呢？浦王大人，请问您是否亲眼看见了杀手们提供出周浦王的信物？”

　　杨鹏的嘴唇一张一翕，痛苦地喘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显然，他无法再回答问题了。

　　人们议论纷纷。原本确信这起灭门惨案是杨启志派人所为的杨勉，现在也变得茫然起来。

　　城郊，三尺驿。

　　一家偏僻的小旅店里，蒋家人围坐一室，地上都是打包好的行李。一个时辰的倒计时已经落下帷幕，很显然，蒋妻并未如期归来。

　　“时辰已到。”二房开口了。

　　“再等等吗？”蒋长羽唯一的嫡子蒋安不死心。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八成已经遇上了意外，”三房神色不安地站起身来，“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尽快撤离吧。”

　　眼看四房妾室和她们的十七位子女，就要踏上下一步征程。蒋安却犹豫不决，迟迟不肯起身，“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不用再等了。”蒋长羽的二房长子站起身，以一种命令的口吻道。他是二房庶出，比蒋安大几岁，已经生得人高马大，健壮魁梧，颇有一种一家之主的气场。

　　蒋安愣愣地，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现在真的要出发了吗？”

　　“不。”长子冷冷道，“不是出发，而是分家。”

　　“什么？”听了这话，不光蒋安，其他几房姨太和子女也都纷纷吃了一惊。“分家？”

　　长子冷冷道：“父亲和嫡母显而易见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家只剩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必要再凝聚在一起？不如就现在，我们各走各路，如此，若是那妖女柳如莲阴魂不散追了上来，我们分散开来，也至少可以保证不被她一锅端。”

　　二房和她的其他子女没有吭声，显然，这是他们刚才不知何时已经商量好的秘密决定。

　　“这不公平。”三房争道。大家都知道，蒋长羽十七个子女，只有四个男丁，蒋安是一个，其他三个都是二房所生，三房和四房生的全是女儿，均无男丁，而那刚刚进门的第五房小妾，更是尚无所出，照此一来，除却二房，其他都是输家。

　　蒋安更是惊慌不已，他的母亲生死未卜，在这个家中，举目无亲的，唯有他一人。

　　四房转移话题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商议分家的事吧，我们先前就耽搁了太久，只怕那妖女柳如莲会追上来。”

　　“都已经耽搁这么久了，也不差这点工夫了。”二房长子冷冷地扔下一本账簿，“所有财物都已经盘点清楚了，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这不公平。”三房又拔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想要据理力争。

　　“公不公平不是由你说了算。”二房长子也拔高了音量，声音也更有气势。紧接着，二房次子、三子，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三个儿子个个都生得人高马大，腰间还别着剑，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

　　在场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仿佛一个火星子都能引爆一场硝烟。

　　可就在这时，那好似“一家之主”的长子脸上突然抽搐了一下，露出痛苦的表情。紧接着，其他几个儿子的脸上也相继露出痛苦的表情。

　　大家正诧异发生了什么，忽然感到了腹中一阵隐隐的痛楚，不由得纷纷捂住肚子，“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不多时，屋子里二十几个人就陆续捂起了肚子，五官拧作了一团，“哎哟哎哟”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在耳边回响。

　　蒋安正诧异，却见那“一家之主”的长子痛得跪倒在地，咬牙切齿地指着蒋安道：“是不是你，给我们下了毒！”

　　蒋安吓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最年轻的第五房小妾身边。他并没有中毒迹象，但手无寸铁，而且身材瘦弱，若那长子拔出剑来要杀他，他也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放眼望去，似乎所有人都中了毒。当大家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晚了，痛苦正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密切迅速地侵袭着他们的身体。

　　蒋安越发惊恐，因为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半点中毒迹象。他四下张望，想找出凶手是谁，却发现大家都倒在地上，有的已经开始口吐白沫，有的已经开始昏迷抽搐，没有一个像是凶手。

　　当他回过头来时，陡然发觉身后竟有一张泛着冷笑的脸——原来那最年轻的第五房小妾，才是给大家下毒的元凶！

　　蒋安吓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眼看所有人倒下，再无反抗之力，那小妾终于笑出声来，“哈哈哈，在大太太决定要回去找老爷的时候，我就给你们吃的、喝的里面，全都下了毒。即便她回来，也是死定了。现在大家都是穷途末路之人，谁还管得了道德法义？哦对了，毒药还是老爷的，你们都知道的，老爷为了怕被抓住，给自己准备了很多毒药。你们现在能和他一个死法，还真的是一种缘分呢，哈哈哈！”

　　她笑得面容扭曲，狰狞可怖，手里还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蒋安吓得魂不附体，在地上连滚带爬退到了墙角，身如筛糠。

　　“蒋安，我万万没想到，那些好吃的，你竟一口也没吃，连水都没喝，成了唯一活下来的。”

　　蒋安见她步步逼近，急中生智，望着她身后的窗外惊呼道：“柳如莲来了！”

　　小妾嘴角一咧，冷笑道：“你以为这样能吓得到我？现在就算是十个妖女来了，也拦不住我。蒋长羽所有的财产，我是要定了，蒋安，你若不与我争，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去你的濮国，我也回我的西京。那些不值钱的家当就留给你，当作你去濮国的盘缠吧！”

　　“不要！”蒋安忙喊道：“万万不可回西京！你拿着这些金银财物出逃，目标太大，柳如莲的人马正在四处搜寻我们，你不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小妾冷笑：“我拿着这些金银财物，不可能去岭南边境这样一个战火连绵、朝不保夕的地方，我肯定要留在西京，尽享我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至于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罢，她娴熟地抄起那些装有值钱家当的包裹，往屋外走去。屋子里，其他十六个子女都已经死透透了，留下一屋子的尸体与狼藉。

　　蒋安惊魂未定，仍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地上，还放着好些包裹，里边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家当。也许那小妾看不上，但这些已是蒋安目前拥有的全部。

　　他望着那些包裹，咬紧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