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纳妃,杨启光不仅未曾与冯知音、陈梅圆房,甚至连自家王府都不太回去住了,整日留宿在莲儿的紫霞宫里,品茶赏花,好不痛快。
两人又在院中对弈。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已经所剩无几,胜负的天平似乎已经倾斜向一方。杨启光挠挠脑袋,似有认输之意。
阿富、阿贵站在面前,汇报着蒋长羽一家的事情,并将从蒋长羽小妾那儿劫来的所有家当一一铺在面前。银两、银票、首饰、珠宝、古董……琳琅满目,令人咋舌。
杨启光无心关注这些金银财物,一边听他们的汇报,一边满意地点头,可听着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所以,你是说,那小妾只是拿走了值钱的财物,那把壶却被蒋安带走了?”
阿富点头,“她如此贪生怕死,临死前说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阿贵补充道:“况且,她那辆马车也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很多不值钱的东西她都没有带走,留在了那个小客栈。”
杨启光摸着下巴,“但是客栈里剩下的包裹中,也没找到那把壶……”
“所以,那把壶被蒋安带走了。”莲儿在一旁淡淡道。
阿富阿贵道:“多半如此。那小妾说,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举家迁去濮国。如果不出意外,蒋安可能已经在去濮国的路上了。”
“怎么办?”杨启光一筹莫展,把目光投向莲儿。“何季勋,蒋安,我们未曾消灭殆尽的敌人将要在濮国集结。”
莲儿捏着一枚黑色棋子,眼底透出冰冷的寒意,“围棋的魅力在于它的悬念,即使是最后的一步棋也可能改变整个局势。因此,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任何一步,都有可能让本来要赢的你全盘皆输。”
杨启光似懂非懂地听着。
皇城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仍然是粉墙环护,花藤低垂,四面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穿过重重庭院,来到院落东侧,一间安安静静的小书屋里,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檀木香。角落里黄花梨雕花盆架上,摆放着几个天青釉天鹅颈瓶,尊贵典雅。正中央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双面刺绣台屏,和一个手工编织的镶珠香囊,只可惜,它们都没有完工。
屋子里格外安静。自打杨启志被废黜身份,这里所有的仆人都被遣散,变得更加安静了。杨启光送来这里一整套的紫砂壶制作工具,挖嘴刀、搭子、虚坨,一些紫砂壶基本制作的必备书籍,甚至送来几口大缸的泥巴和一个大型的烧制用窑炉。
杨启志何尝不知,这是杨启光的赤裸裸的羞辱。他也曾愤怒,恨父皇的昏庸,恨莲儿的毒辣,恨杨启文的愚蠢,恨自己的无能。他的手上还留着那天砸墙留下的尚未愈合的伤。
但是他又何其的理智,从小的无依无靠,教会他最多的便是独立冷静的思考。暴躁过后,他知道眼下有一些更重要的事要做。
“啪啪啪”……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用搭子在泥凳上拍打泥片的声音。他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紫砂壶,那只灰白畸形的眼珠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怪异而渗人。
一个负责打扫房间的仆人如期而至。他每天早上来,负责送来食物,也带走一些废品。他总是行色匆匆,干活也是敷衍了事,从不在此逗留。
今天也不例外。可当他要离去时,却被杨启志叫住了。
“且慢,”杨启志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你随我来房间一趟,还有许多废物要处理。”
仆人皱了皱眉,面上露出些许不悦,但还是跟随杨启志向里屋走去。
里屋便是杨启志堆放杂物的房间,之前堆满了他平日练的书法字画,现在则摆放了不少紫砂壶以及制作紫砂壶的器具。刚刚踏进门,那仆人就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呆了——桌上、橱柜里,乃至地上,都堆放着紫砂壶,那些壶工艺精湛,泥质细腻,造型千变万化,既有造型简约、端庄自然的光器,也有造型别致、古朴典雅的花器,有线条流畅的石铫,有刚柔并济的东坡提梁,有端庄规矩的六方井栏,有珠圆玉润的“美人肩”……调砂、点砂、铺砂工艺,一应俱全,不仅体现出制壶人高超的技艺,更体现出匠心独运的审美水准。
“已经快要放不下了,”杨启志淡淡道,“这些垃圾,你帮我把全部拿走扔了吧。”
仆人瞠目结舌:“这……也是垃圾?”
他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只,几乎是贪婪地端详。这把壶是把“虚扁”,扁而不塌,虚怀若谷,线面挺括,轮廓分明,还采用了捂灰工艺,整体色泽温润如淡墨,半壁壶身刻着《枫落吴江图》,栩栩如生,刀法精到,笔意古朴,整把壶温润中仿佛带着灵气。
他几乎要惊叹出来,如此工艺精湛的一把好壶,竟然只是杨启志口中的“垃圾”之一,整间房堆放着的,莫非都是杨启志的“垃圾”?
看见他半信半疑的眼神,杨启志淡淡道:“你再不拿走这些,我做新的壶都要放不下了。你看这里,连一只脚都插不进去,还是快拿走吧,随你如何处理。”
仆人想想也是,心中可高兴坏了。这些东西拿出去,就算只在在前街摆个摊卖,也值不少钱呢。杨启志从小接受皇家的熏陶,勤奋好学,原本就是所有皇子中最精通书画篆刻一个,做这些工艺品对他来说并不十分有难度,而且他现在已经是个软禁之人,将这些工艺品视作垃圾,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仆人当下兴冲冲地拿出几个最大的包裹,将这些地上的,桌上的,通通打包收拾起来。对待杨启志的脸色,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生硬。
杨启志暗自发笑。这些日子来,他顶着这些羞辱辛辛苦苦学习制壶,可不只是为了得到一些下人的好脸色而已。
守卫们见那仆人拎着一袋袋的包裹出来,不由得心生警惕,盘问起来。
“这沉甸甸的是什么?”守卫打开袋子,开始逐一盘查,“这可是圣上严令看管的居所,浦王灭门案他还是个嫌疑人呢,怎么可以随便将他的东西带出去呢……”
话音未落,几个守卫几乎是同时惊呆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一只壶,与刚刚仆人无异,端在手中,几乎是贪婪地端详起来。
这些制作精美的壶,竟要被当作垃圾扔出去。想到这里,他们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狂喜不已。皇上痴迷紫砂壶,让举国上下都兴起了紫砂壶风潮,这些壶不论是拿到哪里去,贩卖也好,行贿也罢,都有巨大的价值。
杨启志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他们,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们还在“逐一盘查”这些壶是否带有违禁信息,不多时,已经演变为分货——吵着你要哪几个,我要哪几个。
“不行,这个《秋山问道》最好看,我要这个!”“这把《渔庄秋霁》别跟我抢了!”“这《溪山行旅》我要定了!”“这《万壑松风》带有我的名字,必须给我啊!”……
顾忌到杨启志还站在身后,他们压着嗓子,低调地争论着。
杨启志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淡淡笑道:“不用争,各位若不嫌弃,今后我还会继续做,继续给你们。你们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是吗?”那些守卫纷纷回过头来,眼里就差放出光了。
杨启志云淡风轻地耸耸肩,“自然是没问题的,甚至说,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还可以找我定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