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兵部与岭南都司联手‘躺平’，江州现在面临的压力不小。”
一条普通的小巷，一座普通的民房，一间普通的房间里，三个衣着普通的人围坐在一张普通的桌前。不过他们聊的话题却并不普通。
仔细看他们三人的脸，会发觉竟都是些熟悉的面孔，那坐在左边、身材壮实、蓄着胡须的是当年北蔡王府的家奴顺风；那坐在右边、肤色黝黑、个子高高的年轻人是当年李敬亭手下的士兵李志；那坐在中间、年逾花甲、左小腿是一截义肢的老人是昔日与王厚德一较高下的礼部员外郎何季勋。
原来，在岭南“躺平”之后，顺风与何季勋作为“四国同盟会”土国成员与濮国成员，已分别来到西京，与潜伏在此数月的陈国要员李志汇合。三个当年从周国叛逃出去的“贼人”，今天竟奇迹般重聚一堂，坐在周国的心脏地带，探讨着如何将故国覆灭。
“我们一直按计划这样说——妖女柳如莲决堤黄河，坑害百姓，狼子兽心，天理不容，‘横赋暴敛，虐于一国’，‘弑父弑君，篡改圣旨，杨启光继位不正’，‘贼杀皇室子孙宗族殆尽’，‘淫刑峻法，暴杀无辜’……公布她数条罪名，再称‘四国同盟会’的到来是‘吊尔民之困苦，复周国之荣兴’，果不其然，在我们的煽动下，成功动摇了一部分民心，也成功激怒了杨启光从别处调兵。”李志向二人交流着这两个月西京的近况。
“柳如莲所谓‘华亭郡主’的身份同样得位不正，德不配位，这也可以算作一条罪名。”何季勋也补充道，“虽然我自己也是‘捏泥巴捏出来的员外郎’，但好歹在朝中也是有所作为的，相较柳如莲直接捏成了一个‘侯爵之母’，还是甘拜下风！溜须拍马，投其所好，本就为人不齿，身为‘郡主’，毫无作为，只会在朝中煽风点火，排除异己，还害华亭一带尽成泽国，这样的‘华亭郡主’，岂不是自取其辱，万众耻笑？”
李志、顺风皆点头。
“对了，”顺风忽然道，“你们知道嘛，近日，东大门那边有个断手断脚的流浪女，就是前阵子被莲儿虐待了赶出宫的‘奴隶’。”
何季勋摇摇头，表示尚未听闻。李志摸了摸下巴，“有所耳闻，但不甚了解。说来听听。”
顺风道：“她叫曹莺，原是周浦王昔日府上一名侍妾，周浦王死后，她被莲儿俘虏，成为继王春华之后的第二任‘奴隶’，惨遭酷刑虐待。这一次，莲儿吸取了王春华身上的‘教训’，不再直接处死‘奴隶’，而要将其永久折磨。莲儿砍断了曹莺的双手双脚，令其难以自理，又做了一辆小车，让曹莺每日讨饭，并派人跟踪，汇报惨状，听闻便心情大好。”
李志气得攥紧了拳头，目睹城楼上王春华头颅的那一幕，始终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
顺风与何季勋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突然，何季勋灵机一动，问道：“那如果曹莺的小车坏了，没法再爬着讨饭，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顺风听闻，吓了一跳，连忙劝阻：“何师傅是想去接济她吗？万万不可啊，你我这两副面孔，可都是柳如莲的‘老熟人’，既然曹莺被人盯梢，我们这两张脸就万万不可出现在东大门一带附近啊！”
“非也，非也。”何季勋摇头，“我的意思是，既然柳如莲的目的是‘将其永久折磨’，那么如果曹莺的小车坏了，立即死去，柳如莲岂不是起不到‘永久折磨’的效果？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利用这一点，给曹莺设计一个什么暗器，让她以‘修车’的名义进入皇宫，来到柳如莲面前，然后趁柳如莲不备，发射暗器行刺？”
顺风、李志听闻一惊，陷入了沉思。“确实听起来理论上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我觉得此法可行啊。”何季勋道。
“可是……”李志叹了口气，“这样的刺杀，无异于‘荆轲刺秦’，一去不还，叫人家一个已经断手断脚的姑娘做‘荆轲’，你不觉得有点强人所难吗？”
何季勋道：“你且去问问看，万一人家愿意呢？”
“可是……”李志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段时日见了太多杀戮，有些不忍心再见到别人去送死。况且又是一个已经断手断脚的姑娘，这个口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
一旁的顺风却陷入了思索：“就算她愿意做这个‘荆轲’，这个暗器的设计也是一大问题。首先，它必须足够隐蔽，而且发射要足够精准、有力道，毕竟曹莺已经断手断脚，只能爬着生活，行动极其不便，一般的暗器是绝对无法灵活操控的，就算能操控，力道恐怕也远远不足吧？”
何季勋、李志点头。
顺风接着分析：“其次，这个暗器必须足够隐蔽，最好能跟她的‘小车’融为一体，叫人难以分辨，否则只怕刚到宫门那一关，就会打草惊蛇。”
何季勋、李志点头。
顺风郑重道：“我觉得此法可行，但一来我们必须征得曹莺同意，二来我们必须在莲儿的跟踪人马不注意的情况下，仔细研究那辆‘小车’的构造，以及她的断肢、口舌等肢体灵活状况，确保她能用什么身体部位、在什么样的程度上，进行什么样力度、什么样幅度的发射操作，又如何在最大程度上隐藏我们的暗器，确保能够一举刺杀成功，否则，将没有第二次机会。”
李志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表情僵住了。
“没错。”顺风、何季勋二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李志，“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只能交给你这张生面孔了。”
李志倒吸一口凉气。
顺风又道：“我有一招，可以让你在莲儿的跟踪人马眼皮底下蒙混过关。不过还是要辛苦你和你的士兵，也要辛苦一下那位姑娘。”
“什么？”李志产生了更不好的预感。
三人将头凑得更近，顺风压低嗓门，对李志交代起来。
转眼，已是繁华热闹的东大门。
转角处，一个废弃的小亭子，旁边的一条小巷角落，有一处由废弃屋棚搭建的三角形的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住处”。这就是曹莺的“家”了。
曹莺吃力地爬回这个“家”，将口中的木碗放在地上。碗里是半碗粥。因为叼着碗爬行容易把粥晃出来，她在街头先喝掉了一部分，剩下的再叼回“家”慢慢喝，以免在街头喝粥，又发生上次那样被人故意踹了一脚小车，害得粥全部打翻在脸上的情况。她的鼻子被割去了一半，很容易被呛着，所以自那以后，她不太敢在街头喝水、喝粥。
还好，有商铺肯施舍她一些吃的，已属幸运。住在这街角的“帐篷”里，暂时也没什么人来赶走她，最多就是小孩朝她丢石块，路过的时候故意吓唬她一下，这些小打小闹，她已经麻木到视若无睹了。
突然，两个蒙着面罩、只露出眼睛的男人突然窜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掳起小车上的她。一人紧紧捂着她的口鼻，从后头控制住她，另一人控制住她挣扎的断肢，瞅了瞅，见四下无人，便往后头的小巷深处逃去。
曹莺一路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很快就挣扎不动，瘫软下来。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点了下头，继续抱着曹莺往无人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