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太精彩了!”“太厉害了!”
大殿前,数十位官员集体发出喝彩之声,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只见王春华穿着一身与莲儿在王家做工时相同的青灰色粗布衣,仍然被双手反缚,跪在地上。与先前不同的是,她嘴里叼着一支毛笔,面前摊开的是一幅刚刚完成的精美的水墨画——《墨梅》。
画面上,几枝梅干扭曲而上,透露出一股孤傲与清冷。枝头的梅花点缀其间,花瓣或展或合,墨色深浅,浓淡相宜。墨色从花心深处渐渐晕开,至瓣尖而变得淡雅,好似纯洁轻盈的雪花,有一种朦胧美,寥寥数笔,意境深远,既有冬日里的刚毅,又不失春天即将到来的生机。
莲儿从王春华身后走出,淡淡道:“这位陈国奴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怕不用双手,写字作画也不输正常人三分。现在,大家都见识到了吧?”
“见识到了,见识到了!”“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数十位朝臣纷纷附和。
其中并不包括东阁大学士严恭与工部尚书、杨启志前任岳父华翀。严恭在那日早朝之后,已经被迫“告老还乡”。华翀在禁受了重杖三十之后,已不堪重击,与数日后病逝。
不过郑仁与儿子郑通的身影都在里头。郑仁夹杂在那堆附和的臣子里头,而郑通望着跪在地上双手反绑的王春华,心里难受极了。
今日莲儿特地叫上数十位朝臣前来宫中参观“奴隶表演”,一听到“奴隶”这个词,郑通就知道肯定是莲儿又要开始想着法子折磨王春华了。果不其然,叫王春华像狗一样,叼着毛笔,又是写字又是作画,供人参观取乐。虽然他也知道那些臣子大多只是忌惮莲儿的权势,但他们那副鼓掌奉承的姿态,实在叫郑通心中作呕。
莲儿好听的声音又响起:“这位陈国奴隶,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段时间,她还在我的训练之下,掌握了一项更厉害的技能,大家想不想见识一二?”
人们愣了愣,接着连忙道:“想!想!想!”“华亭郡主训练的技能,想必一定是好技能啊!”“快让我们见识一下吧!”
郑通的心拎了起来。这回莲儿又要怎么作妖了?
“田姐姐,把东西拿上来。”莲儿清脆好听的声音。
陈梅拎着一个布袋,竭力忍住腿脚的哆嗦,强装淡定地走到王春华面前,把布袋小心翼翼放下。今天,莲儿是特地叫她来配合“奴隶表演”的。
王春华俯下身子,从那布袋里叼出一个木头架子,将它在地上架好,然后叼出一个小小的针线包,用嘴取出里面的一根针,用嘴插在木架上头,再叼出一根针,再用嘴插上,就这样,木架上很快插了十几根针,排列整齐。
忽然,一根针没叼稳,掉在了地上。
一旁的陈梅下意识上前一步,想帮王春华捡起,却被莲儿和采蘋两道看似不经意的眼神逼退了回去。那眼神看来淡淡的,却带着不可名状的杀气,叫陈梅一阵胆寒,忙缩回脚步。
王春华面无表情,俯下身子,从地上又叼起那枚细针,将它小心翼翼地插在木架子上。
在场所有人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接着,她从布袋里又叼出一轴细细的棉线,用牙齿咬下一段,咬住线的一头用力吹了口气,把线吹直,然后叼着线往那木架上的一排针边上凑去。她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和舌头试探,大家正悬着一颗心,却见那根线已经从针眼穿了过去。
“好!”“太棒了!”大家开始鼓掌。
在大家的“鼓励”声中,王春华叼着这根线,一根针一根针的往下穿,一会儿,这一排十几根针,全部都被她穿上,连成一条线。
“哇,实在是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啊!”“此等良工巧匠,举世无双啊!”
人们又爆发出喝彩,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莲儿站在百官面前,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嘴角荡漾起好看的弧度。
陈梅望着跪在地上的王春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用嘴穿针引线的功夫,也不知这段时间王春华受了多少虐待才练成。
“这样心灵手巧的奴隶,诸位若是想要,我可以赏赐于他。”她若无其事般道。
大家安静了一些,有人开始面面相觑,不知莲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莲儿轻轻迈起步子,在人群中走动,无意扫过蒋友存的脸,“蒋大人,前阵子你又炸死西平总督兼总兵、丁昌之父,这个丫鬟要不要赏赐给你?”
蒋友存见被点名,吓了一跳,忙打马虎眼道:“消灭四平公主叛贼党羽是臣等应尽义务,赏赐实在不敢当啊。”
莲儿淡淡一笑,继续向前踱着步子,视线又扫过其他人。
待走到卫安的弟弟卫康面前的时候,她的脚步放缓下来,还没等她开口,卫康便忙鞠躬道:“这么出类拔萃的奴隶,赏赐给臣等实在是大材小用,臣以为应当留在紫霞宫中,方能发挥她最好的作用。”
莲儿又淡淡一笑,继续向前踱着步子,直到走到郑通面前时,像是不经意般停下了脚步,视线缓缓移向了他。
郑通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只听莲儿温柔好听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不如就将这奴隶赏赐给先帝亲封的安乐侯吧。”
郑通哪里知莲儿用意,心中一喜,还以为这是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头上救下王春华的机会,连忙顺手推舟道:“谢华亭郡主赏赐。”
一旁的郑仁却心呼不妙。他当然知道莲儿今天突然闹这一出,肯定是别有用意,现在主动来到郑通面前询问,这傻儿子怎能顺水推舟、正中下怀呢?
莲儿淡淡地笑了,似乎很满意,向回迈去了步子,“这奴隶虽然心灵手巧,却是陈国俘虏而来,带着敌国的尘土,我正嫌她晦气,想着怎么脱手才好呢。有人不嫌弃,愿意接收,实在是太好了。”
郑通心中暗喜,正想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却又听莲儿轻描淡写道:“不过作为曾经通敌卖国的俘虏,这奴隶罪可不轻,总不能就这样轻轻松松贬为奴,没有任何惩罚就结束了吧?”
郑通的心悬了起来。确实,王春华的通敌卖国之罪,可是诛九族也不为过的重罪,莲儿怎么会就这样好端端赏赐给他人,不再继续刁难呢?
“这样吧,”莲儿走到王春华身边,看了王春华一眼,“念及她心灵手巧,尚有价值,我也不苛责于她,只罚她髡首、黥面之刑,先剃光头发,再在脸上刺个‘奴’字即可。”
郑通的心又揪了起来。这髡首之刑只是重在羞辱,而黥面之刑就是上古五刑的“墨刑”,虽说是对奴隶最轻的一种处置,但王春华这国色天香的绝世容颜,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他倒吸一口凉气,还没开口,却听身旁父亲郑仁已经替他抢着答道:“华亭郡主宅心仁厚,对待通敌卖国这样罪恶滔天之徒,还从轻发落,只是髡首黥面之刑而已,此等胸怀实在令臣等敬佩万分啊。”
郑通望望莲儿,望望王春华,再望望趋炎附势的父亲,心中又是惶恐又是痛苦又是不知所措。众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和杨启光早朝一样,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莲儿谦虚地一笑,笑容淡雅纯净,“奴隶的黥面之刑,须得由她的主子来亲自操刀。”
郑通倒吸一口凉气,还没回过神来,莲儿温柔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田姐姐,将行刑刀具递过来,郑大人要亲自为他的奴隶用刑了。”
身后不远处的采蘋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个木盘,上头摆着各种刀具,还有剪刀和剃刀,像是早就有备而来。陈梅强忍心头的不适,犹豫着将木盘接过,恭恭敬敬地递给莲儿。
郑通大惊失色,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结果踩到一条石缝之中,竟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疼痛加恐惧使他两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下意识往后挪着身子,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
郑仁见了他这副模样,知道事情越来越难以收场,急得一跺脚,忙来到莲儿面前道:“华亭郡主,犬子素来胆小如鼠,见血就晕,平日连杀鸡也不敢看,这一回若真让他亲自动手,只怕也刺不好这‘奴’字,若是哆哆嗦嗦刺错了字未免有失体统。不如就让老夫替他动手吧。”
莲儿微笑应允,兰花指轻轻一指,示意陈梅将刀具递过去。陈梅犹豫着,拿起一把尖刀,郑仁忙不迭点头哈腰接过,转身望向跪在《墨梅图》前面的王春华。
王春华惊恐万状,下意识往后挪。
“不!”郑通忙冲上前来,下意识要保护王春华,而莲儿早早预料到,命身旁侍卫牢牢控制住郑通和王春华。
郑仁手持尖刀,心一横,咬紧牙关就往王春华脸上划去。
王春华浑身已被牢牢制住,他的行刑过程并不十分费力。除了王春华沙哑刺耳的惨叫始终回荡在耳边,令他头皮发麻。
在场所有人的头皮也开始发麻,心头发紧。陈梅紧紧捏着绢子,痛苦地闭上眼。
鲜血顺着王春华被划破的脸皮往下淌,流在郑仁的手上,流在按住她的侍卫的手上,滴在地上,也滴在刚刚的《墨梅图》上。
“不!”郑通哪里见得了这一幕,痛苦地叫着,两眼一翻,竟像杨启文那样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郑仁好不容易刺完了“奴”的形状,忙哆嗦着将沾血的尖刀双手献了回去。莲儿满意地一笑,使了个眼色,郑仁会意,忙又拿起木盘里的剪刀与剃刀,三下五除二将王春华的头发咔嚓咔嚓剪了个七零八碎,然后用剃刀手忙脚乱刮起来。
莲儿望着地上晕厥的郑通,淡淡道:“当初先皇以一千六百户封封令郎为安乐侯,是念在他征战有功。今天见他这副模样,竟像是丝毫不能见血的文弱书生。”
郑仁吓坏了,知道莲儿可以让杨启光收回郑通勋爵,不顾双手沾血,立即下跪磕头:“犬子无能,请华亭郡主恕罪,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莲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我也不强人所难了。这奴隶一副鲜血淋漓的模样,怕是会惊着安乐侯,不妨待郑大人刺完字,还是将这奴隶留在我宫中吧。”
说罢,还有意无意地望了身后的陈梅一眼,“今日这字刺得太小,改日再刺个大点的。到时候还得麻烦田姐姐帮衬啊。”
陈梅心中咯噔一下,表情僵在脸上。——敢情这还没完了?
王春华还在无力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而痛苦的惨叫。望着她鲜血淋漓、刀痕累累、容貌尽毁的样子,莲儿嘴角不禁荡漾起好看的弧度。她的笑像清澈的泉水那样纯净恬淡,仿佛一片岁月静好。
望着面前的一幕,众臣纷纷面面相觑,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