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杨启光的姿态全然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更不像之前那样天真无邪,那股深邃而阴冷的目光,比白天在大殿上更甚,直让李敬亭打了个寒噤。
“很意外是吗?李将军。”杨启光的声音竟带着两分笑意,听来诡异至极。
李敬亭仍赤着上身,铁青着脸,不作言语。
杨启光自言自语道:“李将军自然不知道,自你兵败归来这些日子,李家的屋顶上,时刻都有士兵把守,只为从你们的谈话中抓住你谋反的证据。现在,狐狸的尾巴终是藏不住了啊——刚刚那句‘大周国要完’,李将军如何解释?”
李妻慌忙扑到杨启光面前,深深跪下喊道:“不,不是这样的,成山王,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已至此,李敬亭也算是恍然大悟,原来自他出征那日,就注定了没有退路,兵败归来这些日子,皇帝竟派人日日把守,只为要李敬亭一死。原来这所谓的“贬为庶民”,后面等待着的是更深的阴谋。
面前站着的,除了杨启光,还有大理寺卿卫安,以及这数十名官兵士卒,显然这一切早有准备,目的就是消灭李敬亭。
这一切实在可笑,实在可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敬亭惨然一笑,知道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杨启光厌恶地一脚踹开李妻,将她踹出好远,只听她脑袋咚的一声磕在后头的桌沿上,听得杨启光心里好不痛快。李妻似乎被砸懵了,脸上还留着杨启光的一个大鞋印子,鞋底的泥巴都进了她嘴巴里,模样甚是滑稽,杨启光心里直乐,若不是在这威严的场合,他早就笑出声了。他多想现在就把这些喜事分享给莲儿,他都迫不及待了。
“娘亲!”儿女们惊呼,纷纷围上前去看望李妻。一个儿子怒视着杨启光,略带稚嫩的声音冲口而出:“就是你陷害父亲的,是不是?你这个坏人!”
杨启光似乎懒得理这些儿女们,在屋子里慢慢踱起了步子,带着轻松的笑意,“白天的杖责滋味如何呀,庶民李敬亭?还叫来了那么多人围观,这可是父皇从未给过别人的荣耀呀。”
李敬亭仍袒露着上身,在这数十道目光层层逼视之下,像是被审讯的犯人。白天的奇耻大辱已让他颜面扫地,此刻,杨启光竟冲进了家门,面对面地继续对他进行侮辱。
他竭力忍住怒火,想表现得镇定些,可攥得咯吱作响的拳头和额角暴突的青筋出卖了他。
这一切早就落入杨启光眼底,杨启光斜了李敬亭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转而把目光转向了另一头地上的李敬亭儿女们。他轻轻伸手一指,指向那个儿子,平静道:“方才你捏造事实,血口喷人,本王现在要跟你算算账了。”
李敬亭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
“成山王!”李妻惊恐地喊着,手忙脚乱爬到杨启光脚下,深深磕下头,“都是罪妇教养无方,他还是个孩子,请让罪妇代他受过吧!”
杨启光面不改色,昂首挺胸,平静道:“来人,给这小畜生掌嘴,直到本王满意为止。”
“不要!”一众儿女们纷纷扑上前来,忙不迭地求饶。只见杨启光一个颜色,官兵们纷纷抄起手里的棍棒,劈头盖脑往那些儿女们脸上砸去,一时间,只听得棍棒敲在肉身上咚咚的闷响,和一片不忍耳闻的惨叫与哀嚎。
李敬亭再也忍不住这等凌辱,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抽出常年插在床头的一把利剑,飞身直冲前方杀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的他竟力大如牛,手起刀落,嗖嗖几下,就削断了面前好些士卒的脖颈和手臂。屋子里,净是刀枪相见的兵戎之声,漫天飞溅的鲜血,和不绝于耳的惨叫与惊呼。
杨启光躲在人群之后,抱着胳膊观赏着这一切,眼底是看戏似的微笑。他并非没有料到这一幕,他要的就是这一幕,这一幕,早就尽在莲儿的掌控之中。
李敬亭以一己之力,杀光了面前的十几个士卒,眼看就要向杨启光杀过来。
“快,保护卫大人!”杨启光一边喊着,一边往人群后头钻去,躲向最安全之处。
正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大理寺卿卫安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力,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到了前方,踉踉跄跄竟扑到了李敬亭附近。李敬亭正杀个红眼,瞥见卫安的面孔,直冲过来,那把滴着鲜血的利剑,紧紧架在了卫安脖子上。
——李敬亭身负重伤,他已经杀不动了,而面前源源不断冲进来的士卒提醒着他,杨启光这一回是有备而来。面前的卫安,正是最好的挟持人选。
果然,士卒们不敢再轻举妄动,不远不近地逼视着,眼看着李敬亭挟持着卫安退到墙角。
李家妻儿们呼天抢地,早已哭成了泪人,他们自然知道,李敬亭这一举已经再无回头路。
杨启光抱着胳膊,嘴角略带笑意,看戏般望着面前的一幕。果然,莲儿都猜对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诉莲儿这一喜讯,另一方面却又想停留此刻,再享受一会儿面前的这场好戏,他发觉,看着仇人死到临头那副模样,心中那股惬意无与伦比。
卫安的喉头甚至不敢轻易蠕动,那剑刃上的鲜血一滴滴,顺着他的衣领滴进了身子里,还是暖的。死亡仅在一线之间,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死到临头的李敬亭,倒也不再惧怕了。手里的剑刃悄然发力,勒出卫安脖子一道血痕。他咬牙切齿道:“卫安、陈良,两个溜须拍马之徒,坐上御史之座;李祥,一个宦官,同样是深谙溜须拍马之道,官至三品;王厚德、柳如莲,师徒两个捏泥巴的,一个捏出个礼部侍郎,一个竟捏成了‘侯爵之母’。皇上的糊涂一日比一日甚,我大周国的笑话也一日比一日荒唐,对这些,不知成山王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杨启光不作回应,昂首阔立来到人群面前,神色不怒自威,拿出一卷圣旨,宣布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李敬亭,冒犯圣上,乃大不敬;意欲谋反,乃十恶之首,罪不容诛!其妻、子坐庶民李敬亭,一并押入死牢,择日问斩;其女皆贬为奴,流放岭南。钦此!”
李敬亭一声惨笑,他并非没有料到,这道圣旨早就为他拟好了。
妻儿上下一片哭倒在地。就在一炷香之前他们还在说着,只要这个家上下团结一心,定能渡过这次难关,未曾想,从出征开始——不,从李敬亭为这个朝廷效力开始,这个家的命运就不在掌控之中了。
“杨启光,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李敬亭自知死到临头,心情却也平静了,“我的失败,还只是一家之败,微不足道;而你杨启光,你的所作所为,会让周国成为历史上最大的一个失败者,成为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
说罢,他猛然推出卫安,卫安只觉后背一阵穿心的剧痛,那柄利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紧接着长剑又被拔出,李敬亭狠狠抹在了自己脖子上。
一道血柱划过,伴随着李家妻儿的哭号,他的身躯直挺挺地倒下,倒在地上堆积着的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