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回到凤栖殿,李纯熙挨不住头疼又睡了下去。等到李纯熙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下垂的时分,内殿有些昏暗,只燃了靠着拔步床的烛台。
李纯熙一醒,在一旁侍候的绿翘就发觉了,仿效着午时紫玉的样子,恭敬地朝向李纯熙捧上了一杯温水。
不多时,外殿的宫女在内殿绣着凤凰于飞的屏风外回禀:“禀娘娘,东厂掌印太监求见。”
咽下杯中最后一滴温水,李纯熙才淡淡开口:“去,将内殿的灯点上,再出去邀掌印进来。”
随着长信宫灯一盏盏亮起,李纯熙才隔着屏风见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邓砚的声音倒是有些清清冷冷,倒也不似宫中传言那般杀人如麻、音似恶鬼。
“不知掌印前来,所为何事?”李纯熙在绿翘的侍奉下披上了一件外衣。
“奴婢前来,是为人命。”邓砚依旧是淡淡地开口,仿佛人命在他的眼中就像地上的蝼蚁。
李纯熙抬手的动作一僵,整个内殿顿时鸦雀无声,此时殿外的冷风一吹,窗梢松动,菱花窗棂被打的劈啪作响。烛火晃了几下,照在物什上的光明明灭灭,透着一股阴森。阴风不知从何而起,直吹的李纯熙脊背一凉。不过瞬息,李纯熙就反应了过来看向周边,侍奉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头深深地垂下,乞怜李纯熙饶她们一命。
李纯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眨了几下眼才堪堪回神:“绿翘。”
“奴婢在。”
“带她们下去,关好门窗,守好殿门。”
李纯熙就这么看着宫女井然有序地退到屏风外,经过长身玉立的邓砚身旁,而后就如背后有恶鬼索命般一个接着一个脚步加快步伐鱼贯而出。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随着烛火晃动而漂浮的细小尘粒也像是停滞在半空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语的窒息感,使她喘不上来气,也让李纯熙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宫殿里只有李纯熙一人。可现实并不如李纯熙所想,隔着有些远,透过屏风,虽不能得见邓砚的眉眼,却足够可以将他的身影投映在李纯熙的眼底。
“殿内无人,厂公可畅所欲言。”李纯熙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声线极力的维持平稳,可现实总不如李纯熙所想,她感觉胸腔回颤的音线颤抖得不成样子。
“今日末时三刻,花韵苑里传来消息,贵人闻静思有喜了。”
“哦?几个月大了。”李纯熙坐在榻上,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水。
“两个半月大了。”邓砚依旧恭敬地站在那里,随着烛火微晃,邓砚的身影或长或短,凭空添了几分阴霾神秘,“奴婢前来是为了请指示,这皇宫里的喜够多了,还需再由闻贵人添一分吗?”
烛火霎时间爆了一声。
“两个半月。”李纯熙转着手里的茶杯,又重复了一遍:“八月份就有了,闻贵人可真是会遮掩,倒是没把先皇后放在眼里。”过了好一会儿,李纯熙才又重新开口,“皇上是否知晓此事?”
“还没有呈到陛下案前,奴婢查过,两个半月前闻贵人侍完寝后皇上赐过一碗凉药,只是不知是哪儿出了差错,竟是没能给去了。”邓砚面色从容地说道,好像此等惊天消息没有第一时间放置在皇上的案前反而首先让皇后得知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李纯熙眸光加深,顺手抿了一口杯中水,随后重重地搁置在榻边上的小木桌上,“那就去请示陛下,让陛下看着办。”
“是,奴婢告退。”邓砚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退下。
邓砚走后,绿翘才进来侍立在一旁。
“去小厨房,让他们准备准备晚膳,本宫想吃些清淡的。”
*
“什么?闻贵人有喜了。”坐在麒麟殿龙椅上处理政务的高恭眼中满是惊愕,激动地站了起来。
“回陛下,是,奴婢听东厂那儿传来的消息,闻贵人已经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东厂那边的意思是求问陛下,闻贵人的肚子是否要留着?”见高恭的欢喜溢于言表,总管太监庞德才弯了弯腰,犹豫一小会儿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后才开口劝诫道:“太子出自中宫,是元皇后嫡子,乃是国本。若是皇子早出,恐与太子相争,动摇国本,万望陛下三思。”说罢,竟是稽首而拜,久久未能抬头起身。
霎时间,高恭肉眼可见的欢喜僵在了脸上,重新坐在龙椅上深深地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庞德才,良久,高恭才开口打破了僵局。
“来人,传旨!”
“天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贵人闻氏,贤良淑惠,安贞叶吉,性资敏慧,着封为从五品小仪,赏夜明珠一个,金钗一对,江南锦布三匹。”
说罢,摁上制晧御玺,挥手示意传旨太监退下。
等麒麟殿再次恢复安静,高恭吐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庞德才,等风头过去了,你就找个机会把那孩子......记得利落些。”说罢,高恭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此时夜色已深,窗外的月亮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不该来的,终究是不该来这世上滚一遭。”
庞德才按照圣旨旨意离开麒麟殿去库房里找物件的时候,最后听到的就是皇上的这一句好似身不由己的低喃。
只能说是闻贵人无福,怎么当初恰好就是在太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怀上了皇子呢?
这厢,凤栖殿里李纯熙刚刚用完晚膳,接过绿翘递过来的凤凰小暖炉抱在怀里。
“近日里,域儿还好吧?”吃完了晚膳,加上白日里睡得多了,李纯熙虽是无聊至极却是精神上佳,穿着一身芙蓉齐胸襦裙躺在躺椅上看宫女煮茗煎药。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今日乖得很,也不哭不闹的待在广阳殿里,广阳殿里的宫人前来问道...说是太子殿下这时候刚醒,娘娘要去见见吗?”绿翘试探地问道,自从李纯熙封为皇后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只是把一部分心腹调去照顾太子殿下,其余的时间也只是呆坐在凤栖宫里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实在是让她有些担忧。
李纯熙思虑了很久,久到绿翘以为李纯熙又睡着了,才堪堪等来李纯熙一句有些迟疑地话:“本宫感染风寒,恐染给域儿,这...”李纯熙头往上仰了仰,看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眼底里像是映着一汪清泉,“这便不去了。”
绿翘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殿又恢复成了一股子暮气沉沉的样子,也只有茶香和药的苦涩味儿在空气中交织,混合成一种说不明白也道不清楚的难捱心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不知为何,李纯熙内心空落落的,脑海里想到的也只有这一句诗了。可现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凤栖宫乃是先皇后寝居,遗物也是有些的,哪怕是布局也几乎未曾动过,完全是一副先皇后生前的样子。可先皇后逝去,在这凤栖宫里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李纯熙有时也会猜测,阿姐快要咽气的时候,究竟怀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是迷茫更多些,还是不甘会更多些,她才二十三岁啊,腊月三十的除夕夜正是她二十三岁的生辰宴。可怜阿姐连辛辛苦苦怀胎九个多月的域儿一面都没有见着,就在这空旷寂静的凤栖殿里面生生地香消玉损了。
如今李纯熙搬来了凤栖宫,倒也时常会睹物思人,眼前窗外的梨花树也曾是先皇后所亲手植下的,十月末花瓣早就都给谢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丫,正是应了秋风萧瑟这四个字,不仅如此,也给了李纯熙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绿翘,本宫乏了,扶本宫去床上。”微怔过后,是久违的疲惫,李纯熙揉着额头,四肢也有些酸软。
经久未病,一朝卧榻,倒将精气神都齐齐地抛了去。
天光乍泄之际,传旨太监就将昨晚上皇上下的旨意传遍了整个后宫,闹得沸沸扬扬。
除了李纯熙这儿的凤栖宫。
凤栖宫里禁喧哗,这是李纯熙一来就定下的规矩。
“禀娘娘,昨晚上陛下已经下旨,着令东厂暗中除掉闻小仪肚子里面怀的龙子。”
邓砚一大早就亲自穿过暗道来到了凤栖宫汇报,邓砚是东厂厂公,皇帝鹰犬。可只有李家寥寥数人才知晓,邓砚其实是李家培养成的,是李家放在皇帝身边一个最出色的暗钉。名为效忠皇帝,实则是李家的狗。
“咚...咚....”
殿门被敲响的声音响起,邓砚依旧垂着眉眼长身站立在屏风外面,待看到李纯熙的示意,才冲着李纯熙行了一礼,随后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去。
“娘娘,今儿早上的早朝下了。皇上身旁的暗钉传话说柔然可汗铁伐传国书于大齐,欲要投奔。”明玉凑在殿门旁,等脚步声没了才推开殿门进去。
李纯熙撑着额头思虑了良久,喃喃自语道:“天保元年突厥首领土门宰求婚于柔然可汗安那焕被拒后兵击柔然,安那焕兵败自杀。安那焕死后柔然部众一分为二,东部余众立铁伐为主;西部余众则拥立邓叔子为主....如今东部可汗欲投奔大齐,是否....”
“娘娘是担忧....”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呐。此事本宫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前朝的大臣们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