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翘，走，去御花园里转悠转悠去，若是再窝在凤栖殿里，本宫的骨头都软了。”李纯熙打着哈欠，扶了扶海棠鬓簪。

　　“娘娘，如今已经是秋末，御花园里的花儿也该要开败了。倒不如去枫院那儿看看，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艳，当真是开的喜庆极了。”

　　“本宫倒是没想到，既然是提到了，那便去瞧瞧，养养心。”李纯熙倒是不在乎是去御花园还是枫院，左右不过一个养心修神的地方。

　　到了枫院，李纯熙和绿翘一同踩着层层木质阶梯，走上了一个枫院里最不显眼处的小角楼。登高望远，李纯熙才方知外祖母曾言的皇宫究竟有多大，哪怕是李纯熙站在角楼上，远眺层峦叠嶂，鳞次栉比，均望不见朱色高墙之外的红尘。

　　“这儿偏远清净，离中宫甚远，倒像是远离了这后宫，去了世外桃源一样。”李纯熙有些感慨，经历了物是人非，李纯熙也有了一股子强说愁的滋味。其实，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愁绪。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景色倒是好景色，只是可惜，自古至今，多少文学大家将这美景写的过于悲了些。”

　　李纯熙低着头无奈地笑了笑，余光一撇，就见一穿着靛蓝色衣裙的女子手里拿了个星星点点缀着些红色小团子的篮子慢悠悠地步出了花韵苑，身后也只跟着了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衫的婢女。

　　“若本宫没猜错，那个就是闻小仪吧。”李纯熙伸出手指朝着女子那里点了点，边点着边回头疑惑地问着身边的绿翘。

　　绿翘见状也赶忙上前一步，手背置于额头之上，眯着眼遥遥望向靛蓝色女子，直到女子抬头看向枫院的门匾，才收回手肯定道：“回娘娘的，奴婢瞧着，正是闻小仪。”

　　李纯熙见闻小仪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着篮子跨过了枫院的门槛，便回身吩咐道：“去，擦擦桌凳，再把糕点摆上。绿翘，你去请闻小仪上来坐坐。”

　　李纯熙坐下的时候，绿翘已经带着闻小仪小角楼上开始走了。远处时瞧不清楚，近了才发现，怨不得闻小仪得了天保帝的垂怜，在后宫这争奇斗艳的场所里，闻小仪在这清秀二字之上独得翘楚。

　　当时李纯熙初为皇后，面见后宫妃嫔的时候，乌泱泱地一群人，再加之闻小仪当时位份太低，李纯熙自是没把闻小仪放在心上。若不是此次违背祖训怀孕之事，或许，闻小仪是难以让李纯熙入眼。

　　后宫从不缺美人，能让帝后一同放在眼里的，必定是有出色之处。

　　只不过，在闻小仪请安的时候，李纯熙细细地瞧着她，才发觉闻小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也有着韧劲，不卑不吭，想来是出自大家。

　　“近日里天气渐寒，弱弱的下了几场雪。本宫在凤栖宫里呆闷了，便出来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不曾想看到了静思，这才请静思过来坐坐叙叙旧，无意唐突静思。”李纯熙请闻小仪坐下后，却见闻小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起来倒有些紧张。

　　闻静思迟疑地说道：“没...没有，臣妾也是想来枫院挂些红团子的，断没有娘娘唐突臣妾的道理。”

　　“哦？红团子？”李纯熙看向闻小仪来时递给穿青灰色宫女服婢女的小篮子好奇问道。

　　闻静思见状连忙让婢女将手中的篮子放在小桌上，从用麦秸制成的白净小篮子里掏出了几个红团子呈给李纯熙看。

　　红团子也算是名副其实，还真就真一个红色的毛线团子。李纯熙接过来，伸手捏了捏，极致的白与极致的红相交映，衬的红色越红白色越白，像红梅立于雪间，愈发妖艳。

　　李纯熙轻笑一声，“静思果真是心灵手巧。”指尖转着毛线制成的红团子，下一秒，光滑的指腹摸着了红团子凹凸不平的地方。仔细放在眼前瞧了瞧，这才瞧见了红团上的字，是一个拿着毛线勾勒出的“丰”字。

　　极为精巧，不易发现。

　　“娘娘谬赞了，不过只是臣妾的父亲是户部那儿的，最为重视粮产，嘴里也时常念叨着‘春去秋来万物休，唯有柿树挂灯笼’。臣妾便弄了这红团子代替红灯笼，祈愿万物丰乐。”见李纯熙好奇，闻静思眼前一亮，忙介绍这红团子的出处。

　　“‘春去秋来万事休，唯有柿树挂灯笼。’此话甚佳，细细听来竟有几分丰收之乐。”李纯熙将手中的红团子放回了麦秸篮子里，才开口说道，“有静思这般忧国忧民的女子，实乃闻大人教导有方，也是大齐之幸。”

　　“臣妾不过一介蒲柳之姿，幸蒙家父点拨一二，才堪堪得了一缕明识，万不敢托大...依臣妾看来，娘娘才是国色天香、雍容有度，为天下女子表率。”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闻静思的话音刚落，又一细弱的女声传来，恍若天外之音般听不真切。

　　李纯熙这才看向木楼转梯口，来者蹙着一双柳叶眉，丹凤眼里眼波流转，脸颊白的如瓷般恍人，樱唇点点淡粉，一脸的病弱气，不像是长久之相。

　　“攸宁来了，快来本宫旁边坐坐，许久未见，攸宁看起来倒比以往多了些精气神。”李纯熙站起来从安攸宁旁边的宫女手里接过了安攸宁的手牵着，慢悠悠地扶着安攸宁坐在了李纯熙的旁边。

　　等安置好后，闻静思才护着肚子请安，“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贵人免礼，瞧着贵人的...姿态，倒像是有孕了？”安攸宁揪了两下手中的帕子，晦暗的扫了垂目扫了一眼闻静思护着的肚子，继而回神，若无其事的看向闻静思迟疑地问道。

　　“攸宁，静思已有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你住的聚福殿离的远又好清净，这才晚知了一会儿。再者，静思已不是贵人了，今日皇上得知静思有孕，大喜过望，已经封静思为小仪了。”李纯熙见闻静思欲言又止，便接过话题打趣道。

　　安攸宁也听了李纯熙的这番话，才知晓刚刚差点就得罪了人，弯着一双丹凤眼笑着拾起李纯熙递过来的台阶道：“本宫长久卧病于聚福殿，实在是甚少出门，这才没立刻知晓，还望静思妹妹勿要多怪，咳....咳咳....咳....”话音未落，最后的一个字还飘了音，安攸宁也顾及不了多少就开始用手中的帕子捂着嘴用力地咳了起来。

　　一时之间，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竟将安静的小角楼弄得乱哄哄的，正当忙的正乱的时候，一句响亮的声音遥遥地传来，“倒是本宫与本宫的姐姐来的凑巧了，这小角楼里竟来了这么多姐妹聚着。”

　　李纯熙百忙之余看向转梯口。竟是空空如也，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等到安攸宁咳声渐缓，才瞧见了柳氏姐妹一同前来。

　　先笑盈盈开口的正是昨日上午莫名来了又莫名其妙炫耀了一通走了的柳妃柳居岸。

　　一股脑地请完安后，不等李纯熙开口，柳居岸就大大方方地牵着贵妃柳在溪坐到了李纯熙的右边。西北风一吹，柳在溪低着头咳了几声。

　　“听说昨夜里贵妃染了些风寒，可还好些了？”李纯熙看着温婉娴静完全不同于柳居岸热烈奔放性子的柳在溪询问道。

　　“多谢皇后娘娘挂念，昨夜里急召了太医，现如今臣妾身子已经好多了。”

　　柳在溪说话也是温温婉婉的，若将柳居岸比作寒冬篝火，那么柳在溪定是阳春白雪。

　　“今儿个天比旁的时候暖些，倒将咱们后宫的一大家子给聚了起来，属实是有缘分。”李纯熙顿了顿，接着说道：“本宫听说前些日子芙蓉园里的木芙蓉正是争相开放的好时候。借此缘分，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傍晚时分本宫就在芙蓉园里设个宴，宴请众位姐妹，不知道诸位姐妹觉得如何？”

　　就在大家正其乐融融之时，风吹林稍，红艳的枫叶随风而飘荡，发出簌簌声响。楼外又下起了细弱的雪粒，秋风又起，小角楼里的帷幔早已放下，帷幔里的娘娘们围炉煮茗，正是如画如卷、如诗如诉的美景。

　　“奴婢邓砚见过各宫娘娘，娘娘们万福金安。”东厂掌印的清冷的声音响起，小角楼里热闹的讨论声戛然而止，除了李纯熙外，都仿佛施了定身术一般。

　　邓砚的袖口处还有靴子角都沾了些雪粒子，长身玉立，一身薄衣，显得更加冷冷清清。话音刚落，袖口皂靴上的雪粒子就在这暖融融的小角楼里融化了，浸出了一片水渍，在深色太监服上甚是显眼。

　　“免礼。”李纯熙看向邓砚，食指慢悠悠地点着桌边。

　　沉默在这一刻弥漫在整个小角楼上，“皇后娘娘，钦天监里着人说是三天后就是大雪了，降温的厉害，臣妾正打算和妹妹一同去尚衣局瞧瞧冬衣做得怎么样了，就先告退了。”柳在溪余光看了眼李纯熙后打破了沉默，在李纯熙的示意下牵着柳居岸的手离开了小角楼，随后安攸宁与闻静思又找了些相仿的借口先后离开。帷幔掀开又放下，一起一落之间灌进了不少冷风，点点雪粒子随着风吹进了小角楼里，却又被站的笔直的邓砚挡去了些。

　　“禀娘娘，皇上御驾凤栖宫，着奴婢前来禀告。”邓砚等人都走了之后，眼皮子一掀看了一眼李纯熙之后垂着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漆黑眸子淡淡禀道。

　　李纯熙见邓砚禀完还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知还有话未说，于是遂了他的意，抬起眸子冷声道：“还有什么话是你邓砚不能亲自说给本宫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