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低着头抚摸着白兔，对庆妃的话充耳不闻。庆妃让下人端来了泡着花瓣的热水，亲自脱去了皇帝的靴子，将皇帝的脚放进盆里，轻轻地揉捏着，“皇上，您走了许久，脚上已经起泡了，幸好不严重，还不至于宣太医来。您的脚常年冰凉，臣妾特意问了太医，用生姜和艾叶泡在里面，可以驱寒暖体。”

　　皇帝的神情有些松动，他低头看了庆妃一眼，却看不见庆妃的神情。庆妃许是准备休息了，只简单地用簪子挽着头发，皇帝看着看着，竟有一种丈夫在外累了，归家时妻子贴心洗脚的感觉。

　　难怪他每次在庆妃这儿泡了脚后，都会觉得全身舒畅，竟是庆妃知道他脚冷，体贴地去询问了太医，他竟然从未发觉！

　　皇帝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庆妃……”

　　庆妃惊讶地抬起头来，有些紧张，“皇上，觉得不舒服吗？臣妾也不知道脚起泡了还能否泡生姜与艾叶，但太医的意思，应该是没问题的啊！”

　　皇帝的眼角有些湿润，将庆妃散落下来的头发拂到身后，看着庆妃清澈的双眸，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这样一双眼睛了，一双在后宫还能保持干净的眼眸。

　　皇帝定定地看着庆妃，勾了勾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母后今天去世了，她想让朕继续立老二为太子，朕不允，便被朕活活气死了。”

　　“太后娘娘……”庆妃猛地睁大了双眼，连给皇帝按摩的的双手都停了下来，皇帝将脚伸了出来，庆妃又替他擦了擦脚，吩咐沐芷将水端了出去，这才坐到皇帝身边，欲言又止。

　　皇帝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臣妾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捏了捏兔子的耳朵，“这些年，你倒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庆妃不知这是褒还是贬，索性将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皇上，这件事不能这么想。首先是太后娘娘的病情，臣妾前些日子去看望过太后娘娘一次，连臣妾这个不懂医术的人都能看出，太后娘娘已是强弩之弓了，太后娘娘的仙去，又怎能怪到皇上头上呢？只不过是时间凑巧罢了。”

　　“凑巧？”皇帝勉强笑了笑，“哪有什么机缘巧合。”

　　“自然是有的，就拿臣妾来说，臣妾是宫婢的时候，就从未奢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主子，还是有这样高的品阶的娘娘。如果不是您登基那晚，不知什么事与太后娘娘起了争执喝了酒，如果不是奴婢那时候恰好出去寻找不小心弄丢了的祖传的玉佩，也就不会与您相遇，因此有了茗儿，还成为了主子。”

　　皇帝眼睛眨了眨，好似赞同了庆妃的话。

　　庆妃看了眼皇帝怀中的兔子，继续道：“其次，便是太后娘娘的想法。太后娘娘久居永寿宫，早就不知外面已经变了天了。陆家主族没落，支族争相抢夺陆家的权利，朝堂上还有赵家等几大家族互相斗争，太后娘娘一面有着私心，想扶持起自己的娘家——陆家，一面还以为这天下依然是她当初垂帘听政时那般，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皇上能够以百姓为重，否定了太后娘娘的想法，是川国百姓的福气。”

　　皇帝的眼里好似有了生机，一把握住庆妃的手，“庆妃，你说这话……”

　　“如果皇上想治臣妾的罪，还请皇上耐心听完臣妾的话。”庆妃猛地跪了下去，抿了抿唇，另一只手用力握紧，以此给自己勇气，将剩余的话说完，“最后，便是皇后娘娘的传达。您废了太子，还将太子贬去边关，皇后娘娘心中自然舍不得，也不甘心，所以臣妾大胆猜测，能进得永寿宫，还将此事告知太后娘娘的，定然是皇后娘娘。但是，皇后在太后娘娘面前说的，不一定是全部实情，因为她有着自己的私心，一旦有了私心，皇后娘娘的传达，定然会有真有假，避重就轻，放大太子被贬一事，求太后娘娘帮忙。自己的亲侄女哭着求情，再加上太后娘娘本来就不愿看着陆家没落，这才坚定了太后娘娘的想法。”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庆妃早已口干舌燥，但她知道这件事大意不得，没有说对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会引来祸端，她想了想，总结道：“所以皇上，太后娘娘固执己见，不是太后娘娘的错；您否定了太后娘娘的提议，也是正确的。若是太后娘娘去了下面，想清楚了所有的事，她才不会因为这件事，无颜见先皇，太后娘娘定然会感谢您，做了正确的选择！”

　　今晚她的这番话，确实是大逆不道了。

　　庆妃想着晏非辰同她说过的那些话，确定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这才深深地低下了头去，等待皇帝的判决。

　　她额头微微渗出汗来，脸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说了太多话而变得绯红。

　　庆妃跪在地上，等了许久，没有等来皇帝的暴怒，只等来了皇帝的沉默。

　　没有说话，便说明她说到了皇帝的心中！

　　庆妃庆幸着，这孤注一掷，应该是赌对了。

　　她的心从皇帝一进来便提着，如今终于落了下来，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皇上？”

　　“你这话……是谁教你的？”

　　庆妃犹豫了一下，讪笑道：“皇上您也知道，臣妾出身低下，连字也不识几个，在后宫中能说说话的姐妹更是少之又少，有谁会来同臣妾说这些。”

　　“就是因为你连字都不识几个，又怎会知道这些？”

　　庆妃叹了口气，解释道：“是前些日子召仁公主与驸马前来看望臣妾，臣妾见驸马一脸不快，随口问了几句，驸马说陆家问题严重，担心皇上心情郁结，让臣妾有时间去陪您解解闷，说说话。但这些日子皇上一直繁忙，臣妾每次去养心殿送补品都见不到皇上，所以臣妾心里这些话，也就没有说出口过。今夜臣妾看着皇上伤心，心中不忍，一时口快了而已，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请皇上恕罪，原谅臣妾的浅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