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没挺稳,阿良便跳了下来,快步奔到那人身边。
那人俯身倒在地上,阿良将他翻转过来,抱在怀里,他果然是阿良的爷爷周自铭。
“爷爷,爷爷。”阿良轻声呼唤着。
周自铭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阿良,嘴唇无力的翕动了几下。
殷綦递上水囊,阿良给周自铭喂了几口水,他才缓了一口气,用微弱的声音道:“送我去白鹤镇。”
阿良和殷綦对视了一眼,殷綦背起周自铭,将他放在马车上。
“驾——”殷綦赶着马车向白鹤镇驶去。
阿良让爷爷的头枕在自己腿上,马车摇摇晃晃,周自铭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到了白鹤镇地界,周自铭突然醒了过来,在他的指点下,他们来到一棵大柳树下。这株柳树不知长了几百年,树干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在柳荫掩映下,一座坟茔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周自铭颤颤巍巍的来到坟前,他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拔掉坟茔上的荒草,又从篮子里拿出香烛纸马,在坟前点燃。
阿良他们不知爷爷要做什么,但看起来,这坟墓里的人对爷爷来说十分重要。于是他们便静静站在一边,不去打扰这个悲伤的老人。
做完这一切,周自铭虚弱的在坟前坐下,把头轻轻靠在墓碑上,用手轻抚的无字的墓碑,老泪纵横。
“爷爷!”突然阿良一声惊呼,原来耗尽心力的周自铭再次晕了过去。
他们在白鹤镇找了间客栈让周自铭暂时休息,又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
“病人大伤初愈,又伤心劳累,以致心力交瘁。我开一副药给他调理一下,切记要静养为宜,在不可过度劳累。”大夫开了张药方,殷綦送大夫回去,顺便去抓药了。
吃了两副药,有足足歇了一天,周自铭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叫你不要乱跑,你就是不听,下次可不许这样了。”阿良心疼的责怪道。
周自铭宠溺的笑了笑:“知道了,以后呀,都听你的。”
“爷爷,”阿良沉吟了一下,还是问道,“那里埋的是什么人,让你豁出命去也要来祭拜他?”
周自铭长叹一声道:“这件事,我本打算带进棺材里,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
“这座坟里,埋的是我女儿。”周自铭看向窗外,往事涌上心头,泪水再次濡湿了眼角。
曾经,周自铭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他也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周自铭年轻时是招远县衙门的一名仵作,他验尸技巧高超,在他的协助下,衙门破获了不少凶案,在招远一带也是威名赫赫。
他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还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取名乐萱,希望她快乐无忧。妻子病故后,他谢绝了别人劝他续弦的好意,独自将女儿抚养成人。
周乐萱渐渐长大,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情窦初开的她,遇到了落榜的秀才乔安。
乔安出身贫苦,却才华横溢,奈何官场腐败,被有钱有势的人顶了他的功名。幸而乔安生性洒脱烂漫,他看透了官场的腐朽,索性放弃科考,四处游历,寄情于山水之间。
走到招远县时,乔安没有了盘缠,便撂地摆摊,卖起诗来。
起初几天生意惨淡,后来一个歌女看了他的诗十分喜欢,谱成曲传唱开来。他写的诗词瑰丽浪漫,大受欢迎,很快来找他求诗的人络绎不绝,乔安也声名远播。
有许多姑娘对才华横溢的乔安十分仰慕,周乐萱也是其中之一。
周自铭虽然又当爹又当妈,但是却将周乐萱教养的十分优秀,他自己教不了,就请先生来教女儿。周乐萱又天资聪颖,很快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乔安与周乐萱一见钟情,两人郎才女貌、志趣相投,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周自铭也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
婚后,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乔安那洒脱不羁的性子又开始做起怪来,周乐萱对丈夫诗句中描述的大好山河也十分向往,于是两人决定一同去游历山水。
虽然在普通人看来,这样的行为着实有些异类,但周自铭并没有反对,他觉得女儿也有权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何况是与丈夫一起。
可是,这成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他在后来的日子里常常想,当初就算用绳子捆住乐萱,也不应该让她离开。
周自铭收回思绪,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他们走了两年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乐萱写来的,说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就在白鹤镇,他们会在这里安顿下来。乐萱还说她已经有了身孕,让我去看她。
我立刻向县衙告了假,启程到白鹤镇来看他们。到了白鹤镇,我打听到他们的家,可是到了门口,我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周自铭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那时已经快到晌午,可是院子里一片寂静。我叫了几声无人回应,我看到柴扉虚掩,门上隐约有些暗红色的痕迹。
那一瞬间我的心往下一沉,因为那些痕迹看起来非常像是血迹。我走进院里,黄土地上有几滴圆形的红点,这次我确定那些就是血迹。
我心里不详的感觉越发浓烈,跟着血迹来到屋内,那个景象我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
阿良抱住爷爷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想给爷爷一些慰藉。
周自铭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打开卧房的门,我看到女婿乔安尸体倒在地上,他的胸口被刺了一个洞,血把衣服都染红了,更可怕的是他的头被人砍掉了。
屋里有看到乐萱的尸体,我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可是当我掀开地上的一床被子时,浑身是血的乐萱出现在我眼前。我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找人帮我报官。
后来我验尸时发现,乐萱的身上足足被刺了40多刀!他们夫妻俩都是与世无争的性子,我想不出会和谁结下这么大的仇。
我想来想去,或许是我办案子时结下了什么仇家,连累到女儿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