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石方向往常一样，喝了碗稀粥，吃了半个饼子。妻子山杏包了一个窝头和一块咸菜疙瘩给他，他拎上装水的瓦罐，准备去上工。

　　“吕大毛，爹去上工了啊！”他提高声音和刚刚蹒跚学步的儿子告别，大毛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冲他挥挥小手，山杏白了丈夫一眼。

　　吕石方走到门口，冲着自己的老丈人道：“爹，我上工去了。”

　　老丈人张万山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乌垭村半个村都姓张，这山里有炭矿，乌垭村也是因为这炭矿而得名，全村人都靠炭矿为生。

　　吕石方是上门女婿，他才十几岁的时候就来了张家。

　　张万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在依靠采炭为生的乌垭村来说，没有儿子就没有劳动力，没有儿子就等于要饿肚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万山看中了跟着母亲来村里走亲戚的吕石方。吕家有五个儿子，吕石方是最小的一个，吕家很穷，吕石方经常吃不饱，饿得皮包骨头。

　　女儿山杏和吕石方年纪相仿，张万山就动了招上门女婿的念头。他盘算吕家这么多儿子，应该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于是托人去和吕母商量，吕石方立刻就可以住到他家来，他养着，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就成亲。

　　吕家人穷志短，有那么多儿子也不愁没人传宗接代，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嚼用，儿子也能吃得饱一些，所以吕家很快就同意了，张万山亲自去把吕石方接了过来。

　　张万山对吕石方很好，那时他在炭矿挖炭，他力气大，挖的多挣得多，家里人口又少，吕石方终于能吃饱了。

　　吕石方渐渐长大了，也长得身强体壮，跟着老丈人张万山一起进矿采炭。一切如张万山所愿，吕石方和山杏成了亲，还生下了一个男孩，老张家算是有后了。

　　吕石方是矿上的凿炭工，身强体壮的人才有力气凿炭，挣得也最多。年纪大些的，或者还没长成的孩子，只能做挣钱少的背炭工。

　　他脱去上衣，在工棚领了油灯和镐头，就下井去了。这一下去，就是八个时辰，直到有下一批人来接替他们，他们才能上来。

　　可是今天，刚刚下井两个时辰，就听见轰隆一声闷响，一股烟尘由井口升腾而起，井口的矿工先是一愣，继而大喊道：

　　“起阴火啦！起阴火啦！”

　　采炭艰苦且危险，稍有不慎即有性命之虞。矿下常常会有怪事发生，老人说采炭太深会触怒山神，山神会放出阴火，炸毁矿井。因此在乌垭村，把炭矿起火爆炸叫做起阴火。

　　炭矿最怕起阴火，村里几乎家家都有人做采炭工，因此一听说起阴火了，都拿着家伙前去救人。

　　方老伯也拿上一卷麻绳，要出门去。

　　“你给我回来！”方大娘拽住他，“死老头子，你不要命了！”

　　方老伯眼睛一瞪：“放手！你个老婆子懂什么！”

　　方大娘眼圈一红：“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剩下我们两个女人怎么办。”

　　儿媳妇也从厨房跑出来，焦虑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公公婆婆。方老伯心软了下来，道：“我不下去，就去看看。”

　　方大娘拗不过方老伯，只好是让他去了，想起自己死在矿难里的儿子，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只是当着玄玉等人的面，也不好太过流露。

　　方大娘悄悄擦擦眼泪，朴实的朝客人们笑了笑：“饿了吧，我弄饭去。”

　　方大娘坐立难安，饭也没好生吃，好在晚饭后过了不久，方老伯就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怎么样？”方大娘给方老伯端上给他留的饭菜，关心的问道。

　　方老伯且不吃饭，吧嗒吧嗒嘬了几口旱烟，缓缓开口道：

　　“这次真是万幸，只塌了一小截坑道，有五六个人给堵在里面了。”

　　“呦！”方大娘吃惊道，“下面的人怎么样了？”

　　“救上来了。”方老伯磕了磕眼袋锅子，方大娘松了一口气，连在隔壁偷听的玄玉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方老伯又说，“张万山家的姑爷，叫石头给砸死了。”

　　“那个小石头？”方大娘惊道，小石头是吕石方的小名，小石头的年纪和方老伯的儿子差不多，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

　　“哎，可怜呐，又是一对孤儿寡母。”方大娘边说边向厨房瞟，担心被儿媳妇听见。

　　方老伯道：“这次多亏了铁牛，幸好他也在底下，听见声音就赶过去救人，要是再晚些，恐怕要多闷死几个了。”

　　一阵女人的哭声传过来，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儿媳妇走进屋来，眼圈有些红，见方大娘看着她，便解释道：“是石头的媳妇山杏，想是去矿上认尸了吧。”

　　这一切，儿媳妇去年才刚刚经历过，如今这村里又多了一个苦命的女人。

　　玄玉和殷綦也走出房门，玄玉想去看看，或许能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女人。

　　他们来到矿上，看见好几个矿工都挂了彩，哎呦哎呦的躺了一地。一个女人伏在一个男人身上痛哭流涕，那男人赤裸上身，身上全是黑漆漆的炭灰，躺在那里没了生机。

　　“石头！石头！你怎么这么狠心，扔下我们娘俩走了！”山杏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张万山安慰着女儿，村民们也无不动容，去年炭矿出事，死了十几个人，其中就有方老伯的儿子，村里都沾亲带故的，家家都对此感同身受。

　　况且张万山以前带着村民和矿主谈判，村里人都受过他的好处，因此平时在村里颇有威望，即便他家里没有儿子，村里也没人敢欺负他家。

　　张万山看着女婿惨死，女儿悲痛欲绝，心如刀割。这时他一眼瞟见矿上的工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张万山怒从心头起，他走过去劈胸抓住工头的衣领，怒道：“今天你不好好赔我女婿这条命，我饶不了你！”

　　工头暗暗叫苦，怎么偏偏是这个刺头的女婿死了。他讪笑着道：“这得等矿主来，我也做不了主啊。”

　　“诶诶，张万山，你别犯浑啊！”工头惊惧的看着张万山那斗大的拳头。

　　张万山对工头怒目而视：“你赔是不赔！”

　　“赔，赔！”工头无奈道，“我这就去找矿主。”

　　见工头想开溜，张万山牢牢抓住他道：“你派别人去，告诉矿主，拿五十两来了事！”

　　工头惊道：“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去年只有十两。”

　　“那就每人都赔五十两，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张万山一煽动，村民们都围了过来，纷纷指责工头。

　　工头怕自己吃亏便想逃走，慌不择路之中，一脚绊在吕石方的尸体上，恰好摔在了吕石方头边上。

　　吕石方脑后血糊糊一片，工头骇了一跳，突然他睁大眼睛，指着吕石方道：

　　“他是被人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