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缓了缓,李紫墨勉强喝下一口水。
“刚刚送去的吃食,楚江可还喜欢?”“四太太,少爷似乎是没什么胃口,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曾妈答到。
“楚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李紫墨再问到。“应该没有。看上去,少爷的精神还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翠兰跟我说,一整天,少爷好像都不大高兴,与平日相比,着实安静了许多。”
听了曾妈这句话,此时,李紫墨沉了口气。
“今天,二太太来看过楚江吗?”“来过。二太太还特意给少爷送来了新衣服和新鞋子。”曾妈应到。
“我猜,那应该是她亲手做的吧。”李紫墨跟着说到。“二太太对少爷细致入微,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
“她可以视楚江如己出,但反过来,楚江却永远不可能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娘。”
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李紫墨向外望去。
“我知道,楚江心里一定是在想念他的亲娘;那夜在紫梅园,正因是母子相见,久久不语的楚江才会发自心底地喊出一声‘娘’。”
“四太太,您是不是……”“如今,我欠下肖紫珊一个人情;若想还,也只有帮助和成全她与楚江母子重聚了。”
这一次,面对李紫墨的有意相助,曾妈不再像从前一般急于劝说、极力阻止。
“人算不如天算,大太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暗夜之下,嫣红的所作所为,不仅仅偶然间被我察觉,更是被肖紫珊看得一清二楚。”“说实话,那天夜里去挖东西时,一回身,猛地瞧见她,我还真是被吓得够呛呢。”曾妈说到。
“当时,你一点儿都没看清她的样貌?”李紫墨低声说到。“灯烛本就不够明亮,加之她头上还蒙着黑纱,我……我真的是看不清啊。”
“你怕是也不敢看个真切吧。”“那种情形之下,我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这不怪你。帅府紫梅园中,子夜出没的疯女人;但凡听闻知晓之人,第一感觉都会是恐惧。”
听了李紫墨这一句,曾妈不由地一息轻叹。
“肖紫珊绝对是个有心之人,否则,她不会想出那样的绝妙之计,助我以凿实物证、将嫣红一举攻破。”“或许,这就是天意之巧吧。谁又能想到,肖紫珊手中会留有一只和嫣红一模一样的珠串。”
“暗夜之下、匆忙之中,手串上、穿有珠子的尾穗掉落下来,留在了掩埋瓦罐之地的不远处;不得不叹,如此精心之局,莫说嫣红一个小丫头,就算是大太太,一时半刻,她也得乱了方寸、慌了心神。”“是啊。能有这样好的计策,也多亏那个疯……那个肖紫珊了。”曾妈连忙改了称呼。
轻轻推开一道窗缝,忽而一阵疾风吹进来,李紫墨紧着合上了窗子。
“要想成全他们母子早日相聚,只有我一人之力,怕是远远不够。”“四太太,您的意思是……”
“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孔安,请他从旁相助、里应外合。”“孔副官?他能赞同您这样犯险而为吗?”曾妈皱着眉说到。
“他会同意的。”李紫墨肯定而答。
“您这么有把握?”“我知道,孔安不同于陆应山,更不同于冯四;乱世之下,他虽身处军部和帅府,但骨子里,却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此刻,望着李紫墨,曾妈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我相信,孔安一定肯帮这个忙。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
次日晨起,回禀大太太之后,带着新做好的吃食,李紫墨和曾妈出了帅府,驱车来到军部。
之后,着实等了好一阵,李紫墨才见到了陆应山。
“帅爷。”“你应该知道规矩,府中女眷,不得擅入军部。”一进屋,陆应山冷冷说到。
“帅爷定下的规矩,紫梅自然知晓,只不过……”“既然知道,往后,破规矩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望向陆应山,稍顿了顿,李紫墨试探道:“可是近日军务缠身,使得帅爷费神劳心啊?”“外面的事固然烦心,家里的也不轻松啊。”
说着,仰靠在椅背上,陆应山深深舒了口气。
“府中大小事宜皆由太太主理,帅爷不该有什么后顾之忧啊。”“哼。我的忧,她解不了。”
“紫梅不太明白帅爷的意思。”李紫墨故意说到。“我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她给的了吗?”
“原来,帅爷说的是这个呀。”“昨儿晚上,廖司令跟我说,让我得空儿到庙里去求个送子观音,供在府里、日日上香叩拜,以求天降吉星、早得贵子。”
说完,陆应山缓缓合上了眼睛。
“这样的求子之说,帅爷怕是不能信吧。”站在一旁,李紫墨轻声说到。“呵呵。你还真说对了。我陆应山从来不信什么神佛,我只信命。命里没有的,强求而不可得,命里有的,纵是迟些,也终归会来。”
“紫梅多嘴问一句,那廖司令可有儿子啊?”“有。正因为他有两个儿子,所以,才敢明里暗里地戳我痛处。”
“帅爷不是有楚江嘛。”“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儿子,往后,我能指望得上吗?”
没等李紫墨回应,陆应山猛地站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啪”的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
听到屋里传出的响动,这时,守在门外的孔安不由地一惊。
“帅爷,您别……”“谁敢说我陆应山没有拿得出手的儿子。我一定会有儿子。老天爷睁眼,一定会再赐给我一个有大造化的儿子。”
“是。紫梅日夜求告,希望这第一胎,就能为帅爷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李紫墨此言一出,顿时,陆应山愣住了。
“紫梅,你……你说什么?”“我说,希望腹中的这一胎能是个男孩儿。”
“你有了?”“嗯。八成是有了。不过,谨慎起见,还是要请郎中过府、诊脉详断。”
“对。对。要请郎中,要请城里最好的郎中。”……
车开出军部,前行一段路之后,依着李紫墨的意思,孔安绕着道,选了个僻静的地方,暂且把车停了下来。
下车之后,曾妈刻意站得稍远些,还不时地左右张望。
“我知道,只要我到军部去,陆应山一定会派你送我回府。”李紫墨开口道。
没有立刻回应,孔安随手解开衣领上的扣子,舒了口气。
“你还记得吧,上一次,我们也是站在这河岸边说话。”“记得。我当然记得。”稍顿了顿,孔安应到。
“那一次,我向你追问楚江的哑症究竟缘何而发、回音阁的那场大火到底因何而起,还有那个子夜出没的疯女人,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对。你当时是说了这些。”望向河对岸,孔安低沉着声音说到。
“后来,你对我说,我根本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事,相反,如果知道的太多,恐会一步步临近深渊,甚至是身陷险境、无可相救。”“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你怀上了陆应山的孩子,也就等同于在帅府中为自己谋到了最好的出路。”
这一刻,孔安神情凝重,一双眼睛里更是流露出道不尽的暗暗深意。
“嫁入帅府,自此困身其中,命运安排之下,我也是不得已而从之。至于寻得出路,在我看来,这可不是一个孩子就能全全倚靠的。”
“那在你心中,什么才算是真正的依靠呢?”孔安紧跟着问到。“你。”
“我?”“是。现而今,我唯一能信任、唯一能相求的人就只有你了。”
接下去,李紫墨将嫣红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孔安……
同齐堂内室之中,大太太凝眉不展,来来回回地走着。
“我就说嘛。一大清早,她李紫墨怎会突然想起到军部去给帅爷送吃的?原来……原来她是急着亲自去报喜呢。”
“她害喜有多久了?”“回太太,翠兰跟我说,四太太恶心欲呕也就是近两三日的事。”嫣红答到。
“她真是好命啊。肚子里怀上了帅爷的种,从今往后,可就更碰不得了。”“即便她生下儿子,也依旧是个姨太太;在太太面前,她永远是矮上三分的。”嫣红有意跟了一句。
“一旦有了儿子,她这个姨太太就是陆府的大功臣;到那时,但凡其动一点儿心思,说不定,整个帅府都要听之任之,由着她李紫墨一手遮天了。”
听了这句话,一时间,嫣红默而不语、暗自成思。
“与其来日坐以待毙,倒不如提早打算,防患于未然。”“太太的意思是……”
“四太太既有了身孕,为其选一位护胎的郎中自是少不得的。”“太太指的是……许神医?”嫣红低声说到。
“有许神医在,便可为四太太事事用心、处处周全,也免得出什么差池,落得和三太太当年一样,前功尽弃、母子俱损。”……
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出内堂,李紫墨私下说过的那些话,一次又一次回响在嫣红的耳畔:
“她连三太太都敢暗中加害,又岂会顾忌你这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呢?”
“若非其暗地里在饮食中做了手脚,孕象平稳的三太太又怎会一夜间失了腹中成形的男胎?她自己无所出,也就最不愿看到这府中任何一个女人生下孩子。”
“做太太的,最怕的就是自己房中的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一来,她可就真的是心腹成劲敌,肘腋之下搁着一把尖刀了。”
“只要你肯说实话,昨儿晚上,曾妈的亲眼所见,我就全当不知道。如此,大太太那边,你的差事算是办得稳稳妥妥;而我这边,自此,你便多了一个暗中相助之力;待得时机,我自会遂你心愿、成全你当上大帅府里的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