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议事厅,陆应山跨进门的一刻,廖司令于正位稳稳而坐,眼神中透出一股掩藏已久的锐利。
紧跟着,一旁的顾参谋站起身,极为利落地向陆应山行了一个军礼。
落座之后,望着对面的廖司令,陆应山未曾言语,倒是先笑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老天有眼,竟成全司令寻得昔日同僚故旧。无论如何,这算得上一桩喜事,值得贺一贺啊。”
听了陆应山的话,此时,廖司令的脸上露出略显无奈的一笑。
“敢问司令,眼下,胡司令身在何处啊?若是方便,要不要即刻派人将其接回城中的宅邸啊?”“大帅安心,此刻,胡司令的家眷已然平安归来;谨慎起见,我暂且将其安置在城外,并专门遣了人,时时相照、护得周全。”
“那胡司令本人……”“要见胡司令,大帅先要随我到后堂见一个人。”
“见谁?”陆应山微微皱了皱眉。“去了,大帅就知道了。”……
廖司令口中的“后堂”实为军部内院的一处密室,距刑房所在之处并不远。
一路快步前行,跟在陆应山身后,孔安不由地暗思心头。
事发突然,他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不确定自己该以怎样的方式去细细甄别、一一应对。
然而,也正是这一刻,望向顾参谋的背影,紧密相连的过往片段不住地涌上心头:
“这么说,是那戏苑的小伙计给您和另外的牙人牵的线了。”“没错。要是没有他,我还真见不着那位神通广大的于先生呢。”
“怎么?那位于先生不常留在城中吗?”“嗨。即便他在城里,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得到的。”
“顾参谋,我私底下问一句,廖司令此次买下宅院,想必,那姓于的从中没少得利吧。”“他既以此谋生,有所获利也是自然。”
“哈哈哈哈。司令的赏钱可千万别给多了,那人是身弱不担才的命,一旦见了大钱,一条小命可就保不住喽。”
……
“于金牙现在城中吗?”“在是在,只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他故意躲起来,不肯见生人?”“不是。现而今,您要真想见他,倒是随时都能去。”
“随时?”“于金牙已经死了,人就埋在城外的一处坟场,听说,身后事都是他侄子给料理的。”
“什么时候死的?”“大半年前人就没了。”
“消息可靠吗?”“可靠。绝对可靠。您要是认为耳听为虚,我这就可以带您到于金牙的坟头儿上,亲眼瞧瞧去。”……
入得小楼,行至密室前,冯四亲手推开了门。
走进去,随着数盏明灯一同亮起,顿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一瞬间,孔安留意到,陆应山的右手微微握拳,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这位是……”“军中皆知,大帅有勇有谋、身经百战,所遇敌手,只需一见便可久久不忘。想必,眼前这位,您不该没有印象吧。”
这一句,一字字,廖司令讲得沉稳有力,犹如一根根钢钉,直入矢的。
“这……这不是……”一脸的惊诧,冯四欲言又止。
“冯团长,你若当真认得这位仁兄,就照直讲出来吧。”陆应山跟着说到。
看了一眼廖司令,冯四微微低下头,不再言语。
“还是让我来提醒大帅吧。”
这时,顾参谋站了出来。
“面前这位长官姓叶,从前,曾率部与大帅的主力军有过正面交战。”“叶?嗯。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敌匪的那个叶重远吧。”
听到陆应山口中的“叶重远”三个字,孔安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叶长官,久而未见,你怎的在这儿啊?”看了一眼廖司令,陆应山问到。“没曾想,今日与陆帅相见,叶某已是困身之囚了。”
没有立刻回应,陆应山暗暗沉了口气。
“叶重远被囚,这可是天大的笑话呀。”“叶某虽未败于战场,却栽在了一个妇人手中,着实惭愧啊。”
陆应山正要顺势问下去,廖司令一个手势,中断了这番对言。
“叶长官,当着陆大帅的面,廖某人要问你一句话。”“请讲。”
“我军的胡忠环司令究竟有没有叛逃你部啊?”“胡忠环。”
“正如陆帅曾在总司令部所言,昔日,胡司令与你有过多次交涉,其中有一回,还是在你的私家宅院,是不是啊?”廖司令说到。“是。我与胡司令虽各为其主,但几番相交之后,却也算得上是英雄惜英雄了。”
“所以,与其多一个劲敌,倒不如策反成盟友。”“昔年,我的确与胡司令有过一次深谈,不为别的,意在挚诚相劝,请其另择正大之道、不再明珠暗投。”
“他同意了?”廖司令再问到。“不。忠环兄对贵军矢志不渝,纵是允诺高官厚禄,也不曾令其动摇。或许,这就是英雄的磐石之志吧。”
“这么说,胡司令根本没有叛逃你部,是不是?”“绝没有。”
“叶重远,时至今日,希望你能字字属实,绝无半分欺瞒。”“哼。叶某既落在你们手上,不仅毁了半生的英名,眼下,就连一条性命也是朝不保夕;如此境地,我又何必言语弄巧、掩实而就虚呢。”
“好。你的话,我们全听明白了。”
说罢,廖司令摘下了一双白色手套。
“有劳冯团长将叶长官带出去吧。”“是。司令。”冯四立刻应到。
“多派些人好生照看着,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是。”……
带离叶重远,片刻之后,孔安与顾参谋亦退了出去。
密室之中,只留下了廖司令与陆应山。
“不得不叹,即便长久未见,那叶重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大帅。”“是啊。我能记住他,他同样也能记住我。”陆应山说到。
“想必,大帅英名在外,有幸亲见之人,哪怕是对战的敌匪,也定会将你的容貌印刻在脑子里。”“司令过誉了,陆某愧不敢当。”
舒了口气,坐在黑色椅子上,廖司令将一只脚翘起,脚尖则直直地指向了陆应山……
走出小楼,紧了紧衣领,孔安仰起头,望向对面的楼顶。
“说起来,我与顾参谋很是有夜半相见的缘分啊。”“呵呵。这会儿已然算不得夜半了,再等不了多久,很快,很快天就能亮起来了。”
说完,顾参谋与孔安相对一视。
“恕孔某冒昧,敢问顾参谋,叶重远被抓,当真是因为栽在了一个妇人手上?”“孔副官应该能想到,他口中的妇人就是胡司令的那位姨太太。”
“区区一个女人,能抓回一个率军统兵的长官?”“那女人是司令故意放出去的,一路暗中跟随,就是为了能有机会,抓住想要的人。”
“难不成,是廖司令教那女人去寻的叶重远?”孔安试探着问到。“军中尽人皆知,如果胡司令真要叛逃,唯一也是最好的去处就是叶重远部。”
“身为一军之帅,那叶重远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呀。”“带着胡司令家眷的名号,无论如何,叶长官都会赏脸一见的。”
“难道,他就不怕来人不实、图谋不轨吗?”“一个妇人,又非豺狼虎豹,他肯见上一见也是情理之中啊。”顾参谋说到。
“如此看来,那女人定是用了什么计策,使得叶重远轻信其言,从而私下相见。”“也正是缘于这一见,早有埋伏之下,请君入瓮一计算是大功告成了。”
“高。廖司令的计谋当真是高人一筹啊。”孔安笑着说到。“若非如此,胡司令叛逃敌匪之污名,怕是今生今世也洗不清了。”……
天亮了,洗漱梳妆之后,李紫墨才推开房门,谁知,突然,陆应山出现在眼前。
“帅……帅爷。”“累了一夜,想到你这儿来睡会儿。”陆应山低沉着声音说到。
“紫梅这就服侍帅爷歇下。”“你有着身孕,什么都不需要你来伺候。”
看着李紫墨,陆应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
“那紫梅就留在近前,静静地陪着您吧。”“有你相陪,我一定能睡个好觉。”……
看着陆应山进了回音阁之后,紧跟着,孔安来到了同齐堂。
“你说什么?廖怀忠已握有凿实之据,可证胡忠环并未叛逃?”
听了孔安的简要叙述,大太太面露惊色,原本握在手中的佛珠也掉在了地上。
“属下万万没想到,廖司令的人竟抓住了敌匪的叶重远。”
“廖怀忠还说什么了?”“他说,最后一个见到胡司令的人就是大帅,自那以后,军部便再无人看见过活着的胡忠环了。”
“活着的?他的意思是说,帅爷害死了胡忠环?”“是。廖司令确有此意。”孔安答到。
“荒唐。荒唐。简直是一派胡言。”大太太厉声怒斥到。
“太太,有了昨夜的密室相谈,往后,大帅恐怕要惹上大麻烦了。”“人命关天,纵使廖怀忠念旧不忘、想一查到底,也必得获得上峰允准。帅爷乃一方统领,若要彻查,没个名正言顺的军令,谁也别想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