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前，同齐堂后厨之内，望着灶台上文火熬煮的补汤，嫣红站在一旁，手边还备着一小碗已经洗净去核的金丝红枣。
“嫣红姑娘。嫣红姑娘。”“啊。”
听闻身后传来的唤声，嫣红猛地回过神。
“姑娘今儿是怎的了？自打进了小厨房，似乎做起什么来都心不在焉的。”这时，一位老厨娘说到。“没……没什么呀。许是昨儿个夜里没睡好，到了这会儿，多少有些犯困了。”嫣红应到。
“其它的差事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这灶上给太太炖的补汤，姑娘可要格外精着心，掐准了时辰，往里面添上这最后一味的金丝枣儿。”“是。我一直在旁边守着呢，一步都没敢离开。”
“我知道姑娘是个认真仔细的，要不然，也不能一直跟在太太身边，独得偏宠啊。”
勉强笑了笑，而后，嫣红转回身，继续看着灶火上、冒着阵阵热气的砂锅。
然而，此时，她根本无法安下心神，刚刚发生在回音阁的一幕幕，恰如火势峻猛之时升起的浓浓黑烟，笼罩于心头、无可驱散：
“说。这穿着珠子的红丝线，到底是不是从你手串的尾穗上落下来的？”“不……不是的。”
“不是？整个帅府里，唯有你戴这样的珠串，这匆忙间掉下的零碎之物，不是你的还能有谁？”“不。这真不是我的。”
“放肆。凿实证物已摆在眼前，你还敢狡辩。”“四太太，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实话？哼。难不成，我不信曾妈亲自带回的物证，反倒要听信你这番不知悔罪的说词了？”“嫣红何罪之有，还请四太太明示。”
“好。既然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也就不必留什么后路了。一会儿，我先去同齐堂见大太太，当面问一问，她是如何调教出一个胆敢暗地里给主子下蛊的丫头。而后，我再到帅爷面前告上一状，请帅爷定夺，该如何处置利用巫蛊邪术、诅咒陆家断子绝孙的毒妇。”
“四太太，嫣红根本不懂什么蛊术，又何谈暗中加害呢？”“你不懂，大太太却未必不懂啊。不妨告诉你，就在你昨夜埋下的瓦罐中，我早已备好了新的证物，只要一拿到帅爷面前，你和你的主子就是万劫不复了。”
“新的证物？”“对。下蛊该用的东西，我已经全都替你做好了。”
“你这是诬陷栽赃。”“你和你的主子本就不干净，又何惧多这一盆污水上身呢？”
“嫣红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太太也绝无暗中指使。”“好啊。没想到，自身难保之时，你还念着护主。不过……你这奴才虽有忠心，可你家主子就未必有情有义了吧。祸事临头，唯有丢卒保帅才是最最明智的。”
“我明白，你这是在使离间计。”“哈哈哈哈。嫣红啊嫣红，你人虽长得美，一颗心却不通透啊。你以为大太太真会把你当作心腹、时时庇佑吗？你错了。在她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个可宠可辱的下人；无论如何，她绝不会为了你而有损自身分毫。”
“太太绝不会害我。”“她连三太太都敢暗中加害，又岂会顾忌你这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呢？”
“三太太？不。这不可能。”“若非其暗地里在饮食中做了手脚，孕象平稳的三太太又怎会一夜间失了腹中成形的男胎？她自己无所出，也就最不愿看到这府中任何一个女人生下孩子。”……
正午之时，嫣红将熬好的补汤送到大太太面前；同往常一样，她亲手递上了一只银汤匙。
“嗯。一尝就知道，今儿的汤炖得不错，主材配料取量合宜，熬煮的火候和时辰更是恰到好处。”细细品着汤，大太太说到。“太太满意就好。”嫣红在一旁应到。
“对了。那边矮柜上有个锦盒，你过去打开瞧瞧。”
听到这一句，嫣红不由地心底重重一颤。
“太太，我……”“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是。”
一步步走过去，虽说是一段很短的距离，但对嫣红而言，却有着蚀骨灼心般的煎熬。
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此刻，一支明艳亮丽的珠花映入眼中。
“太太，这是……”“这是我特意找出来，专门赏给你的。”
“无功不受禄，太太如此恩赏，嫣红当真是……”“你日日在我身边服侍，已然算是功劳了。”大太太笑着说到。
“能随侍太太左右，这是嫣红的福气。”“得了。少跟我来这些客套。知道你喜欢打扮，这珠花肯定合你心意。”
“恭敬不如从命，嫣红谢过太太。”……
午后，软榻边，看着大太太渐渐睡熟，嫣红轻轻落下了纱帐。
隔着那一层纱帘再向里面看去，相比之前，嫣红的神情中少了几分忐忑、平添了几分沉思。
走出内寝，穿过内堂，绕过一扇高大的红木屏风之后，她站在四方正厅的中央之处，一双眼睛直直地向外望去。
这一刻，身处同齐堂之内，嫣红却感觉自己能真真切切地看到回音阁；眼前，李紫墨的轮廓是那样的曲直清晰；耳畔，她说过的话是那样的字字诛心：
“凭今时今日的宠眷，我完全有把握让帅爷相信，你在回音阁院外埋下的正是巫蛊之物；到那时，为保自身之洁，大太太必定会让你来背负所有的罪责。你想啊，帅爷最最在意的就是子嗣，任她是入府多年的正房原配，但只要与毒害后嗣扯上哪怕一点点的关联，她的地位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事实上，大太太对你一直是有所防备的；毕竟，你年轻貌美、善于言辞，又时常有机会与帅爷亲近。要是哪天，帅爷一时兴起，把你纳成了五姨太，即便她心里一万个不痛快，可碍于情面和礼数，却不得不改口，叫你一声‘五妹妹’。说起来，做太太的，最怕的就是自己房中的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一来，她可就真的是心腹成劲敌，肘腋之下搁着一把尖刀了。”
“当然。只要你肯说实话，昨儿晚上，曾妈的亲眼所见，我就全当不知道。如此，大太太那边，你的差事算是办得稳稳妥妥；而我这边，自此，你便多了一个暗中相助之力；待得时机，我自会遂你心愿、成全你当上大帅府里的五太太。”……
军部，将廖司令和顾参谋请进会议室之后，孔安从里面退了出来。
站在内院正中，他仰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留意到，院门外，齐三正鬼鬼祟祟地朝里边伸着头。
“齐三儿，你这是干嘛呢？大白天的，一副鼠头鼠脑的鬼样子。”快步上前，孔安略低些声音说到。
“安子哥。我是来……”“放屁。现在可是我正经当差的时候，你给我规规矩矩地喊一声孔副官。”
“是。是。孔副官。”齐三陪着笑脸，连声应到。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来是要告诉您一声，您让我打听的那个于金牙，有消息了。”
听齐三这么一说，随即，孔安将其拉到了一边。
“于金牙现在城中吗？”“在是在，只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他故意躲起来，不肯见生人？”“不是。现而今，您要真想见他，倒是随时都能去。”
“随时？”“于金牙已经死了，人就埋在城外的一处坟场，听说，身后事都是他侄子给料理的。”
“死……死了？”孔安顿时一惊。
“什么时候死的？”他紧跟着问到。“大半年前人就没了。听说，于金牙喝了一顿酒之后，第二天上午，就被人发现断了气儿，再一摸身子，早凉透了。”
听了齐三的回答，一时间，孔安凝眉不语。
“孔副官，您……”“消息可靠吗？”
“可靠。绝对可靠。您要是认为耳听为虚，我这就可以带您到于金牙的坟头儿上，亲眼瞧瞧去。”齐三即刻说到。
“不用去了，我信你。”
说完，孔安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票。
“这是给你的辛苦费，只要别太大手，能用上好一阵儿呢。”“这……这也太多了吧。”
“不多。你用心替我办事，这是应得的。”“不不不。安子哥，你对我有恩，莫说这些小事了，纵是替你卖命也是应当的呀。”
“拿着吧。往后，等到真用得着你卖命的时候，你记着今天说过的话就行了。”……
齐三前脚离开，一转身，眼前，顾参谋恰好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立在内院门外，远远望去，孔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阴沉过后、隐隐的光亮。
跟着，见顾参谋朝自己一步步越走越近，他跨过门槛，脸上渐渐露出了颇为自然的笑容。
这饱含深意的一笑，一是缘于自己已然识破了对方的阴谋、明晰了对方的用意，二则是因为他已经在心底暗暗酝酿出谋划，一个天衣无缝、可置人于死地的谋划，为此，他等待了很久，也隐忍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