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参谋离开后,孔安独自从楼顶上走了下来。
正要跨出大门,这时,一向巴结他的齐三,怀里揣着个东西,一路小跑地迎了过来。
“安子哥,安子哥。”
“齐三儿?这大半夜的,你不老实在营里睡觉,跑到这儿干嘛来了?”
“嘿嘿,夜哨儿才换了岗,我正好儿替下来。”齐三笑着应到。
“你这狗肚子鼓鼓囊囊的,揣的什么东西呀?”孔安跟着问到。
“红薯,刚烤熟的、香喷喷的红薯。”
说着,齐三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布包,里面裹着的正是两大块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安子哥,这是我刚从炉边儿拿下来的,趁着热乎,你多吃两口,也好驱驱寒。”
接过吃食,孔安笑了笑,“行啊,你小子可是越来越懂事儿了,我这儿正又冷又饿呢,转眼间,你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呵呵,刚才,我在那边儿都瞧见了,您和顾参谋一直站在楼顶上,俩人还说了好一阵儿话呢。”
听了齐三这句话,顿时,孔安变了颜色,“原来,你一直在暗处盯着我呢。”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说!为什么盯着我,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一个猛力,孔安一把将齐三按在墙上,右手则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安……安子哥,快……快放开……”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活活掐死你!”
眼见齐三一张脸憋得发红发胀,孔安一下子松开了手。
“咳……咳……”
终于能喘过气来,齐三倚靠在墙上,着实缓了好一阵。
其间,孔安则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一口口吃着红薯。
“安子哥,兄弟这么久,你还信不过我齐三儿啊。”
看得出,齐三一脸的委屈与不忿。
“哼,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像你这样的鬼头,我且得提防着呢。”
说完,孔安从齐三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了那条先前包裹红薯的白布,用它擦了擦手。
“我是鬼头?要是连我都信不过,那整个军部里,你就信不得任何人了。”
说罢,齐三转身就要走。
“行了,一个大男人,连玩笑都开不得,还有没有点儿胸襟气度啊!”
孔安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说实话,平日里,我齐三儿是爱耍点儿小聪明,可我有心啊,我懂得知恩图报啊。当初,我受人欺负,要不是你时时关照、处处维护,说不定,我早就被那帮混蛋给整死了。这样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见齐三慢慢红了眼眶,孔安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别难受了,哥信你!整个军部,哥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随后,孔安和齐三一同走出大门,站在了宽阔军院的正当中。
“有件事儿,你得替我去办。”
“什么事儿啊?”齐三低声问到。
“帮我找一个人。”
“找什么人?”
“他有个名号,叫于——金——牙。”……
第二天一早,孔安端着早饭来到休息室时,陆应山已经起来了。
只见其坐在书案之后,右手食指有节律地敲击着案台。
“大帅,昨天夜里,您歇得还好吗?”
“好什么好,先是前半夜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之后就一直半睡半醒的。”陆应山面无表情地说到。
“近些日子,大帅要操心的事太多,难免会……”
没等孔安把话讲完,陆应山忽而抬起头,“你猜,我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
“属下愚钝,还请大帅明示。”
“我梦见……从前在府里宴请胡司令了。”
说这一句时,陆应山的声音略显低沉。
“梦里,回音阁还是从前的样子,而那时候,娘还在世,楚江能开口说话,三太太也还怀着身孕。”
提及过往旧事,看着陆应山,一时间,孔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酒席上,胡司令对我说了许多,不过,我这耳朵就跟聋了一样,面对面坐着,竟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清。”
“属下还是那句话,近来,让大帅费心的事实在太多了,日有思则寐不安,如此,夜而成梦就是情理之中了。”
“还别说,梦里头,我格外留意了一下胡司令的手腕,果不其然,他的右手上还真戴着一串木珠,颜色暗红发紫,且每颗珠子上还都刻了佛像。”
“这么说,大帅所梦到的手串与廖司令所赠当真是成双的一对了。”孔安顺势说到。
“呵呵,他既将东西赠与我,那我就好好儿收着,算是留个念想吧。”
陆应山站起身,展了展筋骨,“一会儿,我要在军部开个会,你去把廖怀忠请过来。”
“是。”孔安即刻应到。
“请顾参谋一起吧。”
“是。”
稍顿了顿,孔安接着说到:“大帅,要不要……请冯团长一同参会啊?”
本可以用一个“让”字,孔安却偏偏换成了一个“请”字。
虽说只是一字之差,但入了陆应山的耳,雨点落地的声音就有可能变成天上的一团闷雷。
“请他?嗯,也对,既是军部的会议,就得给咱冯团长留出一席之地啊。”
听了这一句,孔安顿时明白了,陆应山已然入了自己着意设好的局。
“哎呀,这个冯四儿,眼下,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陆应山笑了笑。
“属下以为,大帅一向御下有方,无论什么样的人,您都能像骑跨骏马一般,取其千里之力、束其烈性不羁。”……
帅府里,一整日,李紫墨都觉得胸中窒闷难舒,即便隔着时辰用了两次逍遥丸,仍旧丝毫不见缓解。
晚饭时,她本想吃些酸的提一提胃口,可没曾想,才过了不多久,吃下的东西就尽数吐了出来。
直到临睡前,又一次的呕酸水,弄得她胃里是翻江倒海、灼热难耐。
“四太太,瞧您这恶心呕吐的样子,会不会是有喜了呀。”接过口盂,曾妈说到。
“不……不会吧。”李紫墨不由地一愣。
“这个月,您身上没来红吧。”
“没,没有,细细算起来,好像已经迟了十几日了。”
“四太太,您八成是怀上了呀!”
“会吗?”
“快别在这儿坐着了,我扶您到软榻上歇着去。”曾妈紧跟着说到。
“算了吧,本就觉得心口闷闷的,若是再躺下去,非得憋住了气不可。”
“那您觉得怎么着才能舒服些?”
李紫墨想了想,“陪我出去走走吧,或许,到外面透了气,就会好多了。”
“四太太,您……您不会又要去……”
“放心,我不去紫梅园,咱们就在回音阁的院子里,随意走走就是了。”
穿着厚实的斗篷,李紫墨来到了院子里。
清冷夜色之下,迎着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闷了一整日,到了这会儿,才刚觉得舒服些。”
“夜深露重的,我还真怕您着了寒气呢。”
曾妈再一次为李紫墨紧了紧衣领。
缓步走到庭院的一角,一株梅树旁,李紫墨停了下来,“这是白梅,野生与栽培均有,其中,家梅又称绿萼梅,而野梅可以入药。”
“四太太,您懂得可真多。”曾妈应和着。
“我还记得,古方书有载:白梅入药,可疏肝和胃、理气解郁,助清阳之升而降污浊。”
“疏肝和胃,照这么说,眼下,倒是贴合您的不适之症呢。”
听了曾妈的话,李紫墨淡淡一笑,“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念就,李紫墨不由地一息轻叹。
“四太太,您这首诗,我可就听不大明白了。”
“无妨,不明白也好,能省去了不少的心思。”
话音刚落,忽而一阵风掠过,曾妈提在手中的灯烛被吹灭了。
一瞬间,四周一片漆黑。
“四太太,怕是要起大风了,我还是扶您回去吧。”
“哪儿就起什么大风了,瞧你紧张的。”李紫墨应到。
“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黑漆漆的,一不留神,再把您给跌着。要知道,您现在可是怀了身孕的,哪怕有一丁点儿的磕碰,帅爷面前我担待不起啊。”
“好了,仅凭一时的恶心呕吐,也不能真就断定我怀了孩子呀。”
“四太太,不管您有无身孕,咱们还是仔……”“灯烛既灭了,回去再取盏新的不就得了,我站在这儿等着,你快去快回。”
“啊?留您一个人在这儿,我不……”“别再啰嗦了,快去吧。”
曾妈离开后,依旧立在树下,李紫墨随手从枝子上摘下了一朵白梅。
将其托在掌心,凑近些,她轻轻闻了闻。
这长在庭院的白梅果然不如紫梅园中的那些清冽芬芳,正如同两位女子,一个婀娜娇美,却气韵不足,而另一个则是身姿凌傲,透发出冰天雪地之中独有的一袭浓香。
思绪至此,李紫墨忽而联想起自己出阁前、曾在李府度过的那段纯净、美好的时光,或许,那将成为她这一生中最值得珍藏、最值得怀念的过往记忆。
伴随着一声叹息,李紫墨将手中的白梅抛在了泥土中。
而恰恰就在这一刻,不经意地一转头,突然,她发现一个身影自梅树后、围墙上的窗棂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