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海最先反应过来，打了个手势，侍卫拉着兰妃往下走。

　　兰妃不住地蹬腿，大笑道，“李康尚！你不得好死！”

　　即便拖出去好远，兰妃的声音还久久回响在寝宫内。

　　李德海和李多海擦肩，两人对了一个眼神，一个进去，一个往外而去。

　　李德海手中端着一碗新药，道，“陛下，您受惊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喝了药休息吧。”

　　皇帝这才好像找回了魂一般，在李德海的服侍之下，喝完了那碗药。

　　“你别走，今日就在这里陪着寡人吧。”

　　“是。”

　　“把灯都点亮。”

　　“是。”

　　李固从昏迷之中而醒，身上的剧痛提醒着他那天并不是一场梦。

　　他的父亲要杀他。

　　“殿下，您醒了！”伺候他的嬷嬷身穿白袄，脸上有带泪痕，看着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见李固醒了，赶忙擦干眼泪拍拍身边的丫鬟，“去请老夫人和老爷夫人来。”

　　李固迷迷糊糊地，在丫鬟说话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注意到这些人身上穿的都是白袄，感觉心跳得有些快，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而他醒来的已经太迟太迟。

　　他艰难地张口，嗓音干涩。

　　“你们怎么都穿白衣？”

　　嬷嬷刚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却不说话，只默默地跪下。

　　“固儿！固儿！”

　　人还没来，老太太的声音就回响在整个回廊，跌跌撞撞地冲向李固待着的房间，看到李固的那刻，泪流满面，将李固一把抱住。

　　“亲孙，我的亲孙！”老太太眼泪珠子滚烫的划入李固的衣领内。

　　“外祖母。”少年嘴唇惨白，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道，“别哭了，我没什么事。”

　　老太太身后跟着的，也是一身白麻衣衫的宁大人。

　　宁大人面容憔悴，走路都有些虚浮。

　　“你们怎么都穿着白衣……”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老太太边拍着他的后背，便痛苦的嚎叫道。

　　“固儿……你，你母妃没了！”

　　一道惊雷轰的炸开在李固的脑海之中，少年嘴唇颤抖着，手顿在老太太的背后。

　　他的灵魂就仿佛出窍一般，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肉体里面的那个自己麻木地问：“外祖母，你说谁死了？”

　　“你母亲，没了！”老太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晕过去，由宁大人代为答道。

　　他耳朵嗡嗡直响，目光发直，声音却冷静地让人悚然。

　　“怎么没的？”他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是病死？毒死？还是意外而死？”

　　“都不是……”宁大人也不忍再看，背过身去，声音颤抖泄露了他的情绪，“陛下下令，你母亲冲撞陛下，处以油刑。”

　　“油刑？”

　　李固大笑起来，胸前的伤口渗出血来。

　　“油刑？”他笑着笑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撇开老太太，往前院跑。

　　“固儿！固儿！”老太太伸出手去要拉他，却见少年已经身着单衣，跑远了。

　　宁大人痛苦地拉住老太太，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让他去吧，让他去看看。”

　　兰妃根本没有留下完整的尸首，油刑便是将油在铁锅里面熬，熬到通红，熬到可以融化铁一般的温度，把人推过去，当头浇下。

　　死状之惨，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这个刑罚来惩罚人了。

　　朝堂之内人心惶惶，都猜测皇帝这是为了什么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法惩罚死去的兰妃。

　　不管是因为什么，人们都离宁家远远地，生怕这桩麻烦事沾染到自己身上。

　　宁大人上朝当日当场晕了过去，等他醒了之后，便为兰妃订了棺木，放了她的衣服在里面，在家出殡。

　　皇帝做了如此残忍之事，心里面的疙瘩已经有所释怀，对于宁家人的失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多干涉。

　　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帝心里头自认为，也算是全了往日情谊。

　　前院并没有几个人，只有一尊棺木和祭奠之物。

　　李固冲到前院之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牌位上面写的名字。

　　宁大公子穿着白麻衣裳，见李固过来，也抹抹眼泪，劝他，“姑母毕竟是女子，不能葬入家中，但是她始终都是父亲珍惜爱重的妹妹，是宁家的嫡小姐，家里人另外为她圈葬了地方，时日到了便出殡。你养好身体，往后你得站出来主持大局。”

　　宁大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多的话也不能多说。

　　“都出去吧。”宁大公子挥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他深深地望了整个人像是麻了一般站在原地的李固，叹了口气，为李固带上了门。

　　这种时候，李固想必更想一个人呆着冷静冷静。

　　也好好让他跟姑母道个别。

　　李固眼含泪，不敢置信地盯着牌位上的那个名字，一步步走上高台，扑到了牌位上面。

　　假的！都是假的！

　　他只不过是受了伤，昏睡了过去，怎么一觉醒来，母妃就只剩下了几件衣裳呢？

　　不可能啊。李固的眼神迷茫起来，摇着头，跌在了地上。

　　兰妃脾气不好，动辄打骂，但是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李固的。

　　她一辈子只不过是一个深宫里头的小女人，即便是害人也没有下过多大的狠手。她是宁家的嫡小姐，一辈子被娇生惯养着。李康尚他怎么能，怎么舍得对她处以油刑？

　　李固怀中抱着那个牌位，手指颤抖着抹上了上面的名字。

　　“我只是，只是睡了一觉啊……只不过片刻没有保护你，你怎么就不在了。”

　　冷冰冰的牌位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李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得像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一般。

　　他的声音越哭越大，最后崩溃地抱着牌位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门外的宁大公子抹了抹眼泪，望向了远处的归鸟。

　　归鸟仍能归来，兰妃却不再有了。

　　马车将盛采薇送到街上，盛采薇掀开帘子，远远地看了一眼宁府的门楣。

　　她身上穿着丫鬟的衣裳，旁边的巧儿穿了她的衣裳，戴上了帷帽。

　　“老计划，你去店里逛一逛，等下我从后门出来，便来接我。”

　　巧儿点点头，竖起食指：“保证完成任务。”

　　盛采薇探口气。

　　要命的李康尚，看个人都像是做贼一般。

　　油刑，也真亏他能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