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面的时候，她这会儿已经一气之下去了皇陵，根本不知道京中发生了如此大变，现如今李固的处境，又是被生父派人刺杀，又是丧母之痛，盛采薇怕他挺不过来。

　　在她的梦里面，自家全家被抄斩，流放之前，多少曾经和盛柯交好的那些狐朋狗友都闭门不见，躲得比谁都快，最后来看盛采薇的人少之又少。

　　盛采薇不怪他们，人之常情罢了。

　　但是盛采薇平心而论，并不想理解这种人之常情。

　　二皇子是和阴陵一起来的，所以盛采薇念着这份情，在宁家落到如此境况的时候，还是决定冒险来看看他。

　　盛采薇跳下马车，见四周没人注意自己，低下头脚步匆匆地往巷子里面走去。

　　她走了几圈，最后钻进了宁家的后门。

　　丫鬟小声道：“是谁呀？”

　　这时候没人敢来宁家的。

　　盛采薇道：“是我。”

　　丫鬟疑惑，打开门，面色一惊：“郡！”

　　她还没说完，就被盛采薇捂住了嘴，盛采薇看了一下两边巷子，闪身进了宁家，“别说话，兰妃的棺材停在那儿？”

　　丫鬟赶忙小声道，“就在前院呢。”

　　盛采薇点点头，将金瓜子塞进她手里：“不想死别乱说。”

　　丫鬟赶忙巴巴地点头。

　　盛采薇跑到前院的时候，还没到门前，就听到了李固声嘶力竭的嘶吼痛哭声。

　　她愣在原地。

　　她从来没有见李固哭过，李固说自己的眼泪早就在小的时候流干了，长大以后早就无泪可流。

　　坐在门前的盛大公子看到盛采薇，也惊讶的起身，道：“郡……您怎么来了？”

　　她走过去，轻声道，“我来看看李固。”

　　“就在里面。”盛大公子深深叹了口气，“刚醒来，哭着呢，有些接受不了。”

　　这事儿换做谁都接受不了。

　　盛采薇点点头，推开门，复而将门关上。

　　李固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盛大公子，并没有在意，仍旧哭着，嗓子都哑了。

　　盛采薇慢慢走近她，蹲着看他，轻声道：“你还好吗？”

　　李固哭声一顿，少年懵懵地看向发声出，盛采薇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渐渐浮现。

　　盛采薇叹了口气，伸出手将那么大一块头的李固抱在了怀里。

　　少女的怀抱真挚而温暖。

　　“别哭了。娘娘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李固没有说话，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许久，盛采薇才听到李固的声音。

　　他声音嘶哑着，像是破旧的风箱。

　　“这是不是梦。”

　　“不是。”

　　“我母妃死了吗？”

　　“对，死了。”

　　李固反手抱住她，带着将她全身骨头勒断一般的力气，将她控在怀里。

　　“她多会儿死的。”

　　“昨天上午。”

　　“你为什么会来，不怕他杀了你吗？”

　　这个他指的是皇帝。

　　“当然怕了。我这不是扮成丫鬟来的吗？”盛采薇故作轻松，“而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和娘娘没有那么深厚的情分，但她也是从小陪伴在身边的人。我若是不来看看你，你一个人，岂不是很可怜？”

　　李固没说话，过了很久，有眼泪划入盛采薇的衣领。

　　“你又哭了吗？李固？”

　　“没有。”

　　“你说谎。”盛采薇拍拍他的背。

　　“我们都很难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假如今天死的是我母亲，是我父亲，或者是我弟弟，又或者是祖母。我都会像你一样，我觉得我肯定活不下去了，我光是想到他们会不在，我都会心痛的呼吸不上来。”

　　“我知道人终有一死，我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我希望我能长大的快一点，直到我能独当一面，直到我能用我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们。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一切都太迟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便是令人最难受的悲剧。”

　　“娘娘若是在天有灵，肯定是不希望看到你这么痛苦的，你这样哭下去，其实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盛采薇顺着他的背，道：“你好好想想，你身边除了娘娘，还有没有别的需要你保护的人？就比如说宁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他们都需要你来保护。老太太，上次我见过老夫人，她年龄已经这么大了，丧女之痛对于她来说，更是彻骨之痛，她现在正是需要你保护的时候。”

　　“娘娘虽然死了，但是和娘娘一同长大的人还在，和娘娘一同吃饭的人还在，和娘娘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们还在，老夫人还在，你还在。只要你不忘记娘娘，娘娘就不是真正的死亡，每一个你们记忆中的娘娘，都能组成一个新的人。”

　　“只有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若是想哭，便只哭这一次，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和孟俞烟，我们问你怎么就从来不哭啊，你说你的眼泪早就流干了。若是又有了新的眼泪，那就在今日流干吧。”

　　李固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盛采薇没有注意到，他手中的牌位滚落到了地下。

　　少年青筋毕露，十指狠狠地攥地，指甲缝里面逐渐流出血液。

　　两人便这么抱着，直到少年将眼泪流干。

　　直到无泪可流。

　　门外，宁大人负手站在门前，和盛大公子说话。

　　“从小和殿下一起长大的人不知凡几，现如今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避着我们家如避着蛇蝎一般，没见一个跑过来吊唁的。前些日子还接触的孟家也是避而不见，到头来，来的却是一个不曾交好过的盛家。”

　　宁大人冷笑。

　　宁大公子叹息：“人情冷漠，父亲您还不知道吗。”

　　是啊，人情冷漠，能有人情味的，京城中还剩下几个人呢？

　　孟太师手持笏板，站在前院门口，训斥着面前的孟嘉树。

　　“你去宁家？你去宁家做什么？我还当你是这家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有脑子的人，现在你这是做什么？这种关头你还要去宁家，你是闲着没事做还是嫌你爹活得太久？”

　　孟太师骂道，“陛下最近就跟吃了药一般疯魔，逮着谁就撒气，你非要去触他眉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