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风也没想到,晋琛会亲自赶来幽州支援,一年多未见,她心底生了怯意,不想和他再见,可是这里的伤员需要她,她没有办法狠心离开。
安风举目望去,晋琛一身玄色劲衣,高立于马上,从城门口处缓缓踏入,那淬了星河般的眸子睥睨众生般的凌驾于众人之上,带着浑厚的威压,让人不得不臣服。
有那么一瞬,安风忽觉得晋琛身后的苍穹似有日晖大肆洒落,倒山倾海一般,令人挪不开眼去。
他比往日,更像是一个帝王了。
军营中尚未有人发现安风的身份,她扮作男子十分谨慎地照顾伤员,并未碰上晋琛。
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疏远肖铮。
肖铮不明就里,执着着非要问个究竟。
二人纠缠间,宋远殊的一个部下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对安风说道:“宋将军说让您什么也别问,先避一避。”
安风顿时领悟,赶忙离开,却在最后的拐角处,听到身后那声铿锵有力带着肃杀冷意的“安风”二字后,不得不停下脚步。
此刻,安风便知道,这个短暂而又浪漫的梦彻底结束了。
她缓缓转过身,迎着那人的威压,与他对视上去。
周围的人察觉到气氛不妙,纷纷后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晋琛瞥了一眼旁边的肖铮,径直越过他,走到了安风的面前。
安风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是等待发落的案上鱼肉。
晋琛死死盯着她,随后一手掐住安风的脖颈将人抻得更近一步。
“就没什么想说的吗?”这一刻,他所有的,不为人知的杀伐、恨意、不甘与孤寂,一股脑地从眸子中渗了出来,锁定在安风的面庞。
“没有。”安风艰难地开口。
肖铮见状想要上前,却被身后快速赶来的宋远殊悄无声息地制止到一旁。
宋远殊握住晋琛掐着安风脖颈的手腕,求道:“殿下,我们有话进屋慢慢说好吗?您弄疼姐姐了。”
晋琛那淬了冰刀般的眸子扫了过去,冷声道:“刚才是你派人传信让她跑的?”
宋远殊垂眸,硬着头皮回道:“是。”
只见晋琛抬腿一脚便将宋远殊踹跪在地上,然后不留一丝情面地命令道:“将这二人拉下去,砍了。”
那名传信的人闻言大骇,立时跪在地上讨饶。
有那么一瞬,晋琛是真想捏碎安风的颈骨算了,可当他触及到那温热的肌肤时,却如何也下不了手。
可他就是恨,恨她的欺骗,恨她的背叛、恨她的冷漠。
所以他便要将心中的恨意发泄到旁人身上,来刺痛她。
兵士们听令上前便要拿人,安风也开始挣扎着开口阻拦,“殿下,此事和旁人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饶了他们吧。”
果然,只有关系到旁人时,她才会有反应,晋琛讽刺地自嘲一笑,“落到我手里,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眼看宋远殊他们被押出去了,晋琛还不松口,安风是真的怕他干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承宴,我求求你了,放过他们吧,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跑了,求你了。”
晋琛的手指在听到“承宴”二字后,不自觉地松了松。
安风向后看去,向季冲甩去一记眼色,呵道:“季冲。”
季冲犹豫了片刻,将宋远殊他们拦了下来。
晋琛气急反笑,面色也愈发的阴沉,“好你个季冲,竟然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属下不敢。”季冲跪地请罪。
安风也急了,用尽全力挣脱了晋琛的束缚后,挡在宋远殊身前,示弱道:“殿下若是执意要杀他们,便先杀了我,若殿下肯再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我一定好好悔改。”
“好,好,那就让我先看看你的诚意。”说着一把拽住安风的衣领,连拉带扯地将她拖进了他的殿中,随后甩在了地上。
连日来的疲累已经让安风身体透支,再经不起他的一点折腾。
她坐在地上喘息着,只觉得头晕目眩,没有一点力气。
“起来。”头顶那人呵斥道。
安风有些艰难地起身,然那人却十分不耐烦地将人一把捞起,拖进了里间的塌上。
晋琛冷冷地问道:“到底是谁助你离开的?宋远殊还是晋元?”
“是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晋琛只觉得周身气血翻涌,无处发泄,随即恶狠狠地说道:“闭嘴,今后你都不要再说话了,你这张嘴里,除了骗我之缪言,再无其他。”
他分明记得,那个雨天,她明明说过会永远守着他,绝不会离开的。
晋琛低头盯着那或因缺水而显得不那么莹润的唇瓣,发狠似的咬了上去,像是一头嗜血的猛兽般吞噬一切,直到鲜血的甜腥味溢满口腔,他才停下来。
安风被呛的直咳嗽,却发觉身上的人正在做着进一步的举动,她按住那只作乱的手,求道:“承宴,不要让我这么难堪,外面都是人,给我留些颜面好不好?”说着眼尾的两行清泪无声地垂了下来,亦滴进了晋琛的心里。
“我晚上过来找你,好不好?”安风继续妥协。
有那么一刻,晋琛真想不顾一切地肆意妄为一把,好好惩戒她,让她也痛一次。
可她哭着唤他“承宴”,轻而易举地便动摇了他本已坚硬的心肠。
两三滴细小殷红的血珠再次于安风的唇瓣上渗出,晋琛克制住想要再次咬上去的冲动,起身坐到一旁,平复心绪。
安风从榻上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衫后,呆坐着不动,片刻后走了出去。
外面,宋远殊和肖铮正惶惶不安地张望等待着安风,见她好好的出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阿沁。”
“姐姐。”
二人同时开口。
安风目不斜视地越过肖铮,拉着宋远殊离开了。
肖铮则原地愣了几秒后,跟了上去。
不可否认,安风曾纵容了肖铮靠近自己,是因为那晚的萤火过于美丽了吗?还是因为生命朝不保夕让她生出了丝怜悯和放纵?
可不论如何,这些确实到了该做彻底了断的时候了,一切从晋琛到达幽州便都结束了。
安风停下转身看着肖铮,神情无比淡漠地开口,“若我曾做了什么让肖公子误会的举动,我很抱歉,只是我到底不是姜沁,我是安风,是太子殿下的庶妃,还望肖公子今后举止得当,莫要给自己和旁人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肖铮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极为苦涩的笑,目光凝在了安风那带血且尚未结痂的唇瓣上。
他是真的担心她,可也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那样的实力,亦没有任何立场。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都明白的。
肖铮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微颤着开口,“是,臣明白了。”
那凛冽的风于袖口灌进心间,吹散了少年们往日的颜色,衬得这寒冬更加的冷了。
晚间,安风沐浴更衣去了晋琛的殿内,他依旧冷着脸色,不知心中正酝酿着什么情绪。
“脱。”那人闲散地坐于桌案旁,发号施令,随后看戏一般的看着她。
“在这?”安风牙关轻颤,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微弱的连她都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他对她爱恨交加,是以便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折辱她。
安风只觉得头皮发麻,一直延伸至后背。
衣衫每落一件,安风的眸子便更加暗淡一分,直至瞳孔里的光亮彻底熄灭。
“过来吻我。”
安风如同提线木偶般照做。
良久,或许是察觉到怀中人的肌肤已泛起了凉意,又或许是他不够尽兴。
于是,晋琛将人裹进大氅里,按压在桌案上,为所欲为。
月光清澈,星辰闪烁,夜,寂静而漫长,疏影摇曳间,仿佛这场欢爱只是晋琛一个人的事,不论他如何挑逗、讨好,亦或是逼迫,安风始终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他渐渐升起的怒火、不甘和胆怯于胸中腾腾燃烧,尽数化作毫不温柔的侵占,却在无意间瞥见安风强忍泪水的眼眸时,彻底熄灭了。
一夜荒唐,至翌日清晨,晋琛才发现安风左臂上的那道已不是很明显的疤痕。
他一直摩挲着那道伤口,安风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动。
“怎么伤的?”他的声音依旧暗哑。
“路上遇到山匪了,不小心伤的。”安风言简意赅。
又过了许久,晋琛才松开她,开始不紧不慢地穿衣服。
“满意了?”安风起身淡淡开口。
“嗯。”晋琛轻哼一声。
“你满意了就好。”安风声色无波无澜,收拾好后离开了。
眼睛有些酸涩怎么回事?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就这样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大渊的子民需要他,作战的兵士需要他,他的任何一个情绪的影响和所做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决定,都有可能影响数以万计生民的未来,安风不愿此时与他计较。
十二月,短暂的停歇后,晋琛决定率主力部队转守为攻,将战事推进至北狄的领土,彻底绝了他们入侵大渊的心思。
为了安全起见,晋琛打算送安风回京都,却被她拒绝了。
这半个多月来,安风一直很乖顺,见她这次如此坚定,晋琛也没勉强,只在临走前威胁她,让她安分些,老老实实等他凯旋回来。
晋琛走后,他的表弟谢寻接替先后阵亡的两任主将镇守幽州,顺带也保护监视着安风的一举一动。
仅仅三个月,北狄全线崩溃,遣使者来求和了。
大渊虽然胜了,但也不宜再战,答应了北狄求和的条件。
部队开始有条不紊地从北狄撤回,晋琛骑着自己的战马先行,甩出大部队老远,迫不及待地赶回幽州。
安风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定了,这场仗终归是胜了。
幽州城外,一匹黑棕色的马驹奔腾而来,却不见一个人影。
守城的兵士认出了那是晋琛的马,放它进来,然它一直横冲直撞嘶吼不安,像是在找寻谁。
直至安风赶来它才安生些。
那匹马是林章和曾送给安风的那匹良驹,十分有灵性,它不断示意安风往城外走。
难道是晋琛出事了?
安风来不及多想,骑上马,任它向远处奔去。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安风喊道。
这匹马跑得太快了,甩了身后的宋远殊等人很远。
大概跑了近百里,它的速度才降了下来,带着安风在一处徘徊。
“晋琛,晋琛。”安风一声声喊道,“承宴,承宴。”
没有回应。
安风怨过他,恨过他,可也是真的不希望他出事。
良久,在远处的路边,安风隐隐约约发现了一个躺着的人影,虽心存疑惑,却也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我晕,居然真的是晋琛。
只见他躺卧在路边的杂草中,双眸紧闭,眉毛微蹙,额头冒出细小浓密的汗珠,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喂,醒醒。”安风拍拍他的脸。
天啊,这是什么奇怪的操作,几场恶战都打完了,回来半路栽道边了?
身上好像也没什么致命伤,就是头上应该是磕了一下,但也问题不大。
眼下安风一个人当真是拖不动他,等会宋远殊他们寻来了,再回去吧。
安风抱着他的脑袋,继续喊他,“承宴,醒醒。”
或是听到安风在唤他,片刻,晋琛悠悠转醒,扶着额头惨兮兮道:“疼死我了,头晕。”
安风不明就里,问:“怎么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那匹马,怪道:“你是不是和它说我坏话了,商量好了要报复我?连日作战本就疲累,它还闹脾气不好好跑,颠得我头晕不说,还不长眼绊了一下,给我弹飞出去硬生生砸到了石头上,它最是听你的话,你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这哪跟哪啊,不过安风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左右现下无人,我又受了重伤,干脆你给我推到悬崖底下去得了,也好彻底摆脱了我。”
安风无语。
见安风还是没有反应,晋琛索性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抽出来,塞到她的手里,继续不依不饶,“若是嫌推不动我,太费事,不然你直接给我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是干净利落。”
安风盯着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刀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其插回刀鞘里,也不接他的话茬,只道:“能动吗?能动起来吧,起来回去。”
说着,安风向上抱他,示意他起来。
熟料那人竟一把将安风抱住,顺势带回地面,接着自然而然地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死死地箍住她,喃喃出声,“只这一次机会,若是放弃了,今后,可再也摆脱不了我了,你可要想好了。”
“想好了,真想好了,我杀你做什么?”安风哄道。
“真的?”晋琛的眸子中燃起一道光亮,随即捧着她的脸问道:“你不记恨我之前在幽州时那样欺负你?”
“真的,快起来吧。”安风的声音依旧温和。
晋琛心满意足,似还有些委屈,他再次把人抱住,语调低低地,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忏悔,“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生气,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知道,你就是抛下我跑了,所以当我再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要跑,我是真的要疯了,所以才会那样欺负你。”
“你不知道,当我了解到肖铮的存在时,我是真想杀了他泄愤,或是手段再高明一点点,便能让他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可我没有这样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害怕真的做了,反倒让你心怀愧疚对他念念不忘。”
“在战场上,一次次与死神擦肩,我才知道我原也是怕的,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怕你喜欢上别人。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赢了,所以,能不能我原谅你曾经抛下过我,你也原谅我欺负过你,我们回京都好好过日子,可以吗?”
往事太多,已摘不出对错,能够好好活着,享受着比大多数人都富足的生活,握着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权利,已经很好了,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于生死、离别、饥饿、病痛这些比起来,所谓自由,实在是太过于虚无缥缈、不值一提。
安风轻轻拍着晋琛的背,回应道:“可以,可以,那现在可以起来了吗?一会远殊他们该到了,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不要。”
安风不耐烦地推他,“快起来了。”
“我头疼,身上哪哪都疼,本来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这又从马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这会儿是真不行了,你且让我再靠会缓缓。”他继续耍无赖哼哼道。
安风的好脾气也快被他磨没了,这人还有没有完?
安风听着不远处的马蹄声,想必是宋远殊他们到了。
于是她掐着他的后衣领将人从自己身上拉开,板着脸道:“别闹了,远殊他们来了,快起来。”
然那人却一脸认真,“我没闹,我是真的浑身疼,这战场刀剑无眼的,我虽武功高强,但也大大小小受了不少的伤,不信你看。”说着竟开始解起了身上的铠甲。
我的天啊,真的绝了。
安风一时愁的想要原地消失,或是直接给他打晕。
许是手比脑子还快,这样想着,安风已经抬手打了上去,随后挣脱起身,走远几步去迎宋远殊。
那人讪讪起身,整理好铠甲,待宋远殊他们到达时,俨然已恢复了往日太子殿下的威严,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