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后万物复苏,安风轻嗅着,除了水汽和泥土芬芳的味道,竟还有一丝生机。
安风看见浑身湿透的晋琛急切又狼狈地向自己奔来,在距离她堪堪一尺的地方应声倒地。
只见他艰难地向前爬了一步,抬头死死拽住安风的裙角,卑微祈求着唤她的名字,“风儿,风儿,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求求你。”
安风被他拽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却愣怔怔的没有反应。
她低头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极为脆弱的男人,似乎是那么的陌生,这与他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同。
偏那人强撑着要一个承诺,直到安风俯身回应他,他才安下心来,随即失去了意识。
他罕见的大病一场,安风则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虽然晋琛一直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但他能感受到安风就在他身边,这让他很安心。
晋琛病倒的第四天,依旧没有什么起色,安风和府上的人打过招呼后,便简单收拾带上几个侍从去青云寺为晋琛祈福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安风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明王府的人找了三天,一无所获,晋琛也渐渐清醒过来,眼看再也瞒不住。
季冲只得如实禀报,他吞吞吐吐,“殿下,娘娘见您久病不愈,去青云寺祈福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晋琛顿感不妙。
季冲跪地,“前几日阴雨连绵,山上发了大水,形成了泥石流,娘娘她路过灾区,失散了。”
“那还不快去找,还愣着做什么?”晋琛大怒,说着便要出去寻安风。
季冲忙跪爬着抱住晋琛的腿将他拦下,哭劝道:“殿下,娘娘她,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我们的人找了三天,就只找到了一只绣鞋和半件带血的衣衫,便什么都不剩了。”
晋琛的脸上阴云密布,映着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他挣脱不开季冲,便下了狠力一脚踹开他,匆匆出了门。
他带人围了整座山,找了又找,怎么也找不到。
他站在山崖上,渐渐变得癫狂起来,阴鸷的眸子中闪着寒光,口中念念有词,“好,很好,安风,你竟敢背叛本王,等我找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亦不敢相信安风已经死了的。
回到明王府后,晋琛将先前的情绪一扫而光,换上了极致的清醒和冷漠,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能停下来。
自太子被遣去雍州后,昔日太子的党羽也付之一炬,要么或主动或被动地远离了政权中心,要么转而依附上了晋琛。
晋琛不计前嫌,大度地接纳了曾经与他对立的势力,收为己用。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是以,在他的恩威并施之下,那些试图首鼠两端的人也渐渐认清了现实,接受了晋琛掌权的局面。
皇帝病的更甚了,晋琛虽然没有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但也成了事实上的太子。
五殿下晋元的病有了好转,也开始参与到朝堂的政务和决策中来。
幸好晋琛与晋元之见没有什么敌意,二人各司其职,维护着大渊的政权。
安风离开了京都,先是辗转去了青州,祭拜了师傅后,甚至都没敢和舅舅亲戚们相见,便匆匆离开了。
她化名姜沁,走走停停,一路南下,寻了个依山傍水的村子,暂时歇了脚。
眼下已到了六月,她已经离开整整三个月了,也走了那么远的路了,一切仿佛像梦一般,美好而又不真实。
凭借着自身的医术,她在镇子上开了一个小医馆,因着诊费低、服务好,渐渐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医馆也从先前的无人问津到现在前来问诊的人络绎不绝。
安风过着平和安宁的生活,这里远离京都,没有任何朝堂纷争和勾心斗角,村民们淳朴善良,待她也宽厚。
直到九月,这里的人们才隐约知道了朝廷和北狄将要开战的事,以及皇帝病重,册封了六殿下晋琛为太子主管朝政。
安风心想,他终于离他所愿更近一步了。
虽然这里消息相对闭塞,但安风还是陆陆续续打听到,朝廷与北狄交战不利,战火波及了十几座城池,另外还有两座城池已经失守。
永历三十一年的春节,人们过得忧心忡忡,边境战火愈演愈烈,朝廷抗敌不利,已经相继失守了五座城池。
大渊过了太多年平和的日子,人们居安却未能思危,以至于战士们都忘记该如何打仗了。
北狄来势汹汹,席卷了整个北方边境线,试图向大渊的腹地推进。
安风分析着当前的战况局势,心中隐隐感觉战火不久后便会波及到幽州。
幽州要塞易守难攻,同时,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门户枢纽,是万万不能失守的。
一旦幽州失守,那么北狄的军队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攻大渊的腹地,战况也将超出朝廷可控的范畴。
安风虽为女子,仍存着一腔的爱国之情,况且宋远殊还在幽州,她心下不安,决定北上去幽州。
安风心想,自己虽不能做运筹帷幄的将,亦不能做上阵杀敌的兵,但至少她还有一身医术,可以在后方为大渊的军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尽一份心力。
于是,春节刚一过完,她便联系了一支北上去幽州的商队,至三月天气回暖后,安风扮成男子,与商队一路北上,赶往幽州。
本来商队是不打算护送安风去幽州的,怕路上出什么意外,但安风给出了一个非常可观的价格,使得他们没法拒绝。
这是一支由20余人组成的护送队,运送的是从南方采买的丝绸布匹、胭脂水粉、古玩饰品等紧俏物。
为首的是一位20来岁的少年,听说是幽州一大户家的公子,外出历练,运送自家采买的货物。
少年端坐马背,穿着一件青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一手持着马缰,一手随意把玩甩动着手中的马鞭,昂首挺胸地驭马前行。
那人生的剑眉星目,五官极其俊俏,嘴角时不时微微勾起肆意的笑,那骨子里透出的快意潇洒,在这苍穹下显得尤为耀眼。
一路上走走停停,行进了三天,也算是顺利。
安风自己坐一辆马车,跟在商队的后边,除了有人定时给她送饭外,再无其他交集。
商队的人对安风的身份也没过多的探究,无非就是拿钱办事的关系罢了。
至第三天傍晚,商队赶到了一处驿馆,停下来休整歇息,安风也一同留宿在这家驿馆。
大家吃饱喝足,纷纷歇了下来。
不知为何,安风直觉这家店有些奇怪,虽看上去也不像是一家黑店吧,但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商队上路不久后,人们便纷纷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大多身体乏力以致不能正常行动。
紧接着,一路十来人的山匪袭击了商队,开始抢夺物品。
“都老实点,我们只劫财,不害性命,要是有人不听话,那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来人叫嚣着。
安风身体无碍,但也没有反抗,只心里替商队可惜,可惜他们外出半年,最终一无所获,还损失许多。
可商队的人哪里甘心任别人将他们这半年的辛苦付之东流啊,于是,为首的那名少年开始带头反抗,奈何大家身体遭受了算计,无力与山匪抗衡。
撕打间,商队的人逐渐处于下风,安风思量要不要出手相救,可她估量了一下,怕是自己一个人也打不过这些人。
唉,还是算了算了。
突然,一个尖利浪荡的声音响起,“嘿,老大,快看看,这还有个娘们呢,哈哈。”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长发散落于肩头,被一个山匪揪着衣服不放。
“快放开我妹妹。”为首的少年嘶吼着,不顾颈侧横着的刀剑,试图挣扎反抗。
那山匪的头目丝毫也不理会他,将那姑娘一把扯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大笑,“想不到这次还有意外收获呢,竟遇上了这么一个小美人,不错,不错,将她带回去,其他人绑了扔在原地。”
说着开始轻薄起那姑娘来,吓得她一边哭一边喊,“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你哥救不了你啦,他都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救你啊,与其求你哥,不如一会你好好求求我,或许我能心软疼惜着你点,哈哈。”那人狰狞着面目得意的淫笑起来。
安风实在忍无可忍,劫财也就算了,还迫害人家小姑娘,真是可恶。
安风双手于衣袖中弹出暗藏的银针,射中了那名头目和刚才发现那姑娘的山匪。
又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以极快的速度射中了另外两人。
这银针可是安风加了料,特意用来防身的,被射中的人半炷香内便会失去反抗的力气,约莫三个时辰后才能恢复。
只见那名头目打眼扫了过来,锁定了安风的位置,暴怒地大喊,“把他给我杀了。”
于是,山匪们一窝蜂地涌过来,安风只得硬着头皮与对方交战,她抢夺过来一把长刀,于手间将刀锋微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光亮,随后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凌空之鸟般一跃,将刀锋劈了下去,划破了山匪们的血肉。
安风本不想杀人,可这些山匪实在难缠,招招想要她的性命,为了自保,她也只得下了狠手攻击对方的要害。
或许是安风的加入使得商队的人们看见了希望,燃起了斗志,一些症状较轻的人也跟着反抗起来。
渐渐地,局面开始扭转,安风见山匪们愈发的急切不安,顺势威胁道,“打了这么久了,若是有别人经过看见报了官,你们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还不如速速离开。”
山匪头目虽担忧却不甘心,依旧指挥着手下进攻,两方僵持不下。
所谓擒贼先擒王,于是,安风避开山匪的围攻,拼尽全力厮杀到那名已经中了银针的头目面前,挟持了他,命令道:“快停下,否则我杀了他。”
这招果然好使,安风挟持了那人一个时辰,待商队的人恢复的七七八八,又把被抢的货物安顿好,离开了那片树林走上官道后,她才将那山匪的头目放了。
这时,安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受伤了,左臂不知被刚才哪个贼人划了一道五六厘米的口子。
幸好刀上没淬毒,并无大碍。
商队的人对她感激涕零,纷纷过来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这位兄台不知尊姓大名,在下肖铮,是这商队的队长,今天有幸得兄台相助,保全了舍妹和这批货物,实在是感激不尽。在下愿献上黄金百两,聊表谢意,今后若是有需要,定愿意为兄台赴汤蹈火,以报今日之恩。”那名少年走过来,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一下子也把安风给整不会了,她略微尴尬地回道:“客气了,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那人还要说什么,安风打断他,“当务之急大家还是先处理一下各自的伤吧,我这也自己处理下,其他的以后在说吧。”
人们见状纷纷散开,肖铮也没有强求,毕竟路途遥遥,今后有的是机会报答对方。
商队休整了半日,遣了人在当地报官后,继续赶路了。
肖铮的妹妹肖嫣因为受了惊吓,半夜里发起了高烧。
而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有大夫,肖铮急的团团转。
外边的动静惊动了安风,她下了马车才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
幸好她对此次长途外出做足了准备,提前备好了一些常见病症的药丸,刚好可以解决肖嫣的燃眉之急。
肖铮小心翼翼地将肖嫣扶坐起,靠在马车壁上,喂了药和水后,正打算将她放回被褥中,却无意间瞥见了肖嫣裙裾上的那抹暗红,尬在了当场。
安风顺着肖铮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抹暗红,随后轻声问道:“同行的人可还有其他女眷?”
肖铮摇摇头,愤愤无奈道:“只舍妹一个,本来就不同意让她来,偏要跟着,差点出事。”
“我来帮她换吧,你知道她的月事带放哪了吗?”
肖铮瞬间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紧接着面上又染上了一丝戒备,没好气地回道:“你是男子,怎可,怎可如此唐突轻浮?我这个做亲哥哥的都不能。”
安风嫣然一笑,褪去伪装,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色,轻柔地开口,“我何时与你说过我是男子?”
肖铮愣在当场,似乎在努力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安风随即伸出自己的双手,继续道:“难道肖公子不觉得我的手与令妹的极为相似,却与你的大相径庭吗?”
仔细看,那是双纤细修长且丰润白皙的手,指甲泛着青光,柔和而略带珠泽,沿着手腕向上延伸,莹润细腻的肌肤隐没在袖口之中,无一不透露着这双手的主人该是一个怎样姿容秀美的姑娘。
肖铮有些动摇,却仍旧还在犹豫。
安风无奈道:“算了,左右再多的我也不能向你证明其他了。”
就在安风将要下车时,肖铮叫住了她,“舍妹就拜托你了。”说着一溜烟跑下了马车,似是仓皇而逃。
安风不禁被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