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坤元年，朝堂之上。彼时的我，已经不是当朝丞相水青裳，而是二代帝王梁文祖。

　　“皇上驾到——”随着宦官尖细的叠音，我从后殿缓缓走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在安政殿龙椅上坐定之后，百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齐声山呼到。

　　“众爱卿平身——”我挥了挥衣袖，朗声说道。等到真正坐在龙椅上的时候，我才真正理解到了这种感觉，透过文武百官的身影似乎能够看到千里锦绣江山，心中既无欣喜，也无痛苦，只是一种无可言说的淡淡的压抑。

　　“朕今日登大统，大赦天下，”我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众生，眼角眉梢，尽是君临天下的威风与豪迈，“将先帝遗体迎入安陵，拜先帝亲兵统帅宇文宸为大将军，晋先帝太常萧大人为御史大夫，文武百官赐金百两，大梁天下免税三年。”

　　“末将谢陛下隆恩——”“微臣谢陛下隆恩——”我的话音刚一落下，文武百官一齐再次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齐声说道。

　　退朝后，我登上了黎庶楼，面向南方而立，想要仔细欣赏一下这终于属于我的千里锦绣江山。

　　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有几座大山沉静在那里，在轻云薄雾的笼罩下，显出淡淡的青黛颜色，似美人花容上的一双峨眉。可是这锦绣江山我还没有看够，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清晰，脚步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顾浮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陛下，这件事情妾身不知道是福是祸，还请陛下定夺。”我听着顾浮笙说话的语气，有几分神似当年的自己。

　　但是我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看着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有几只雪白的鸟扇动着翅膀飞入山中去了：“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启禀陛下，妾身几日晨起看到……看到玉簌宫中的白梅变红了。”顾浮笙此时一定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之后，才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我听了这话之后，双眉紧蹙，走到了黎庶楼北面，向着大梁帝宫玉簌宫的方向看了过去，昔日白的一尘不染的梅花，如今变成了刺目的红色，似乎就要开到荼蘼一般。我看了顾浮笙一眼，匆匆说道，“随朕下去看看。”

　　我说完之后就顺这楼梯而下，顾浮笙应了一声“是”，之后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一齐下了楼。

　　大梁帝宫，玉簌宫，梅林中。

　　到了这片梅林，我才发现，不仅仅是这一片雪白的梅林变成了刺目的红色，梅林的正中央的一颗碗口一般粗的梅树上，还高高悬挂着一幅字，仔细看，却是一首诗——“烟花美景醉平生，情仇往事一梦中。本是深山白梅子，红尘何必留姓名。”

　　我看过一遍，我心中忧喜参半，沉默了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对，‘本是深山白梅子，红尘何必留姓名’。”

　　“陛下，”顾浮笙看着我，神情也渐渐恍惚了，沉默了良久，说道，“白皇夫也已经离开了，不知陛下可愿‘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我又何尝不知道顾浮笙口中的“眼前人”所谓何人？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说道：“你让朕‘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可是朕却想问朕的眼前人一句‘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

　　“他自是不可的。”顾浮笙也知道我所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冥，听了我如此说道，竟然簌簌的落下了泪来，轻轻地说道。

　　我感觉到一阵风吹来，抬起头看了看，在这春冬轮回的时节，又有许多梅花簌簌飘落了。

　　只是如今飘落的梅花，已经不是如同白玉一般冰清玉洁，而是像是胭脂的颜色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宛似叹息，又如祭奠。

　　“顾浮笙，”我看了顾浮笙一眼，说道，“和朕一同登上黎庶楼吧，朕想要目送故人一程。”

　　“是。”顾浮笙点了点头，动作轻柔细小，似乎是恐怕惊了这妖娆灼艳的红梅。

　　大梁帝宫，黎庶楼上。

　　在我的视线中，白玉卿信马由缰，渐行渐远。那时候我没有想到，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玉簌宫变成红色的白梅花，已经落尽了。

　　——他若离去，白梅作祭。

　　听着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她踏在了地上，我似乎听到最后一次见到白玉卿的时候我与他对话：“小人还望丞相大人仔细思量，如果钟大夫在世，可会爱这般心狠手辣的水青裳？”

　　当时的我倔强的回答道：“如果将离还在世的话，便不会有这般心狠手辣的水青裳。”

　　可是白玉卿终究没有说错，若是我和将离的初遇是在如今，将离恐怕会对如今这个心狠手辣的水青裳避之不及。

　　如今的水青裳，再也不是当初的“锦瑟”。而将离在我的生命中的出现，也真的就如同李义山的《锦瑟》中所说的那样，如同“庄生晓梦”一般，锦瑟本就是虚幻缥缈之物，没想到，我一语竟成谶！

　　看着白玉卿渐渐远去，我却仿佛看到的是余下的寂寞平生向我走来。

　　——可是我不知道，就是连这寂寞平生，我也所剩无几了。

　　“浮笙，你恨吗？”我看了顾浮笙一眼，接着又把目光移到很远的远方，望着那如同伊人黛眉一般的山色，语气淡漠的问道。

　　“妾身恨，”顾浮笙似乎知道我此言的含义，回答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刻的迟疑和思索，语气带着些许的咬牙切齿，说完之后，她反问道，“那陛下，您恨吗？”

　　“朕也恨。”我的表情和语调都被没有变化，虽然谈论的是爱恨，但我说话的语气却我本身是不懂得爱恨一般，“浮笙，你恨的是什么？”

　　“妾身恨的，是爱而不得。”顾浮笙彼时说话的语气更是咬牙切齿，仿佛她是深深的仇恨着命运一般。

　　“朕所恨的，是得而复失。”可是我说话的语气中，只是有着很深的悲凉罢了，很深很深，很深很深。

　　“浮笙，”在这广阔无垠，深不见底的悲凉中沉醉了良久之后，我回过了神，看了顾浮笙一眼，说，“朕想让女子读书。”

　　顾浮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似乎包含着天下女子对我的感激，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还有，浮笙，”我看着顾浮笙，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朕想要现在见一个人。”

　　“什么人？”顾浮笙仰眸看着我，问到。

　　“昔日的太尉大人——燕云袖。”我说着，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神情中，有几分成王败寇的得意，亦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悲伤。

　　“是，妾身明白，”顾浮笙听了这话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妾身现在就去办。”

　　顾浮笙说完，转身就准备下楼。

　　“顾浮笙，”可是顾浮笙刚走两步，就被我叫住，我转过头看着顾浮笙，说道，“朕听你自称妾身很是拗口，不知你可愿换个称呼？”

　　顾浮笙听了这话之后愣了一下，知道我是想要给她加官进爵。她稍微怔了一下，然后看了我一眼，说道：“妾身但凭陛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