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一路没命地跑着。
皇宫坐落在定阳的北侧,怡兰院靠近皇宫,离它最近的,便是这西北城门。
一出城,晚晴便发现这里到处是绵延的低矮树丛,从皇宫后墙向北,铺开好几里路。
在怡兰院的日子,晚晴每天吃喝不愁,体力自然也恢复得差不多,撇开肩膀上的瘀伤不谈,她几乎已经回到了过去的状态。
晚晴向东北方向一路猛跑,不出一刻钟,她就穿过低矮的树丛,钻进了更深的树林之中。
一进树林,晚晴便放缓脚步。
这里的味道,让她仿佛回到了娄山,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在散发着让她怀念的气息。
晚晴站住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口气跑得太远了。
定阳是一座多么热闹的城池,而在城北,就在她脚力所能及的地方,却有这么大一片无人砍伐的树林。
都城,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四周寂静无声,偶尔的鸟鸣,让这种寂静更加明显。
看来,目前她是安全的。
晚晴这才松了口气,朝四下看去。
仲夏的林叶茂盛,将渐渐升向中天的太阳完全遮住,整个树林,都显得幽暗深远。
晚晴发现,这里有不少新奇的树和植物,很多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头顶是茂密的树冠,阳光从上面投下金色,仿佛是白天里的星空闪耀。
身旁是大片的卷曲枝条,高大的树干笔直秀美,树上有绿叶与青藤相缠绵。
脚下有细若绒丝的浅草,连绵着流淌在低矮的花丛之间,抚摸着片片斑斓。
这里真美,晚晴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清香的空气打在脸上,涌进整个身体,洗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疲惫和屈辱。
若不是她现在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真想在这里搭个小小的房子,一辈子终老。
正陶醉着,前面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
晚晴猛地睁开眼,佩刀已经拿在了手里,明晃晃的刀刃,在昏暗的林间,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一片树丛,里面不知藏着什么东西。
晚晴正犹豫着是过去看看,还是尽快躲起来,一个灰黄色的影子“嗖”地一下窜了出来,斜着跑过花丛,瞬间不见了。
那是什么东西?
晚晴举着刀,愣住了。
那灰黄的颜色,和两掌长的身形,大概是松鼠之类的东西。
晚晴看看手里紧握的佩刀,不禁失笑。
一定是她过于紧张了,那么小的一片树丛,里面还能藏个人不成?
于是她有些没趣地收起佩刀,信步向前走去。
被那不知名的小动物一吓,晚晴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
若是真的被官兵捉去,又能怎样呢?
人,是她杀的。
仇,她已经报了。
家,已是一片废墟。
而未来,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她也不会有什么未来。
若是黎震活着,说不定会物色个好人家送她出嫁,现在,她成了全都城甚至可能是全国通缉的杀人犯,不要说嫁人,就是活着都难。
再说,她一个前朝公主,早该在国破时被斩草除根,却历经艰险,又赔上好几条人命地活了下来,她活下去能做什么呢?
难道要找一群前朝旧臣,掀起一场反祁复梁的大业?
这个想法似乎不错,反正她已经是死罪,也不怕再罪加一等。
剩下的旧臣应该也很多吧,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黎震说过,当年,他想和几位结拜弟妹一起,带着年幼的她绕过定阳,到北疆去避难,那么,平梁当年残余的势力,现在应该在北方才对。
可是,身无分文又遭到通缉的她,要怎么到北方去呢?
晚晴一路走着,一路慢条斯理地想着。
对她来说,这些想法和打算已经不再是什么解决办法,而只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噱头。她就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人一样,用一些不着边际的遐想,填充着临死前这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
走了不多时,晚晴听到了流水声。
这一路过来,一直都是在走上坡路,晚晴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一座慢坡的小山,而且占地面积相当大。
她刚好走得口渴,于是便循着水声,找到了那条清澈的河流。
林间的河流,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河水太清,连河底的石子都能数出来,晚晴在水里看了看自己的倒影,也只是看到在铺满河底的石子上,有个随水波晃动着的脑袋。
不过她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头发并不蓬乱。
晚晴用手捧起河水,使劲洗了把脸,接着,她从腰带上拆下一个小袋子。
这是从怡兰院逃出来时,随手装的一点点东西。
还剩下一半大小的花皂,那块太子送的玉佩,还有一个香瓜。
看到玉佩,晚晴鼻子一酸。
太子吗?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可知道,因为救你,我现在沦落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杀人犯,而你,现在一定在宫里和你的太子妃尽情欢愉吧……
晚晴摇摇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傻得不行,当初离开客栈露宿树林时,她就摘下了玉佩,将它贴身藏着,生怕丢了,被怡兰院买去时,她吓得不行,生怕这块玉佩被人看见夺了去。
她那装着上好蛇胆酒的大葫芦,还有四奶奶咬下的耳朵,都装在包裹里,被怡兰院收了去,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独独是这块玉佩,让晚晴心惊肉跳,连睡觉都不安稳,恨不能一口吞下肚里才算放心。
她就像个傻子一样,将这块玉佩当作稀世珍宝一般藏着、留着,而它的主人,那个对她说他叫李南峰的男人,恐怕早就将她忘在脑后了吧?
也罢,他们本就不是同样的人。
他是祁格人,她是汉人。
当他是都城少爷时,她是娄山草民。
而他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子,她却终于知道,自己其实是前朝公主。
就算他记得她,他们也永远不会有任何结果。
晚晴一层层地脱下衣服,走入冰冷的河水。
她将头慢慢地埋进冰凉的水中,将自己的眼泪,留在清澈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