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嘤咛疯了。
只一夜的功夫，明明睡前还好好的，再睁眼时，侍女便发现冯嘤咛疯了。晚晴一度怀疑冯嘤咛是不是在装疯，但冯嘤咛是真的疯了，她终日又哭又笑，在冬夜穿着纱衣到院子里散步散到腿疼，在白天对着太阳数星星数到眼睛疼。
宫里所有人都在说，冯嘤咛是因为自己毁容，又听说赫男无极被杀才疯掉的，说的人里，有人同情，有人讥讽，还有漠然。
“皇上，我今天去看冯嘤咛了。”晚晴说。
“然后呢？”
“没有然后，”晚晴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怎么可怜？她哪件事做对了让你觉得她可怜？”柘容南峰将手中的茶杯顿在桌上。
“就是因为她全是错，才会可怜，她错生在将军家，错爱上皇子，错嫁了身为太子的你，错付了所有……”晚晴低声说，“她让我想起南颜公主。”
柘容南峰本想继续反驳，但听到南颜的名字，他忽然不再作声。
如果他觉得南颜可怜，那么冯嘤咛也是可怜的，若他能冷着眼看冯嘤咛生不如死，那么南颜的和亲，便也只是国家政治上的一种需要，无所谓可怜与否。
柘容南峰去了华英殿，他想去看看冯嘤咛。
自冯嘤咛离开凌云殿搬到这里，柘容南峰一次都没来过。反正冯嘤咛不想见他，他也乐得清闲。
最初的华英殿是何种气象，柘容南峰已经不得而知，但现在，这里和冷宫无异。
外面天寒刺骨，殿内虽然烧足了火炭，但那阴凉潮湿的气息，却像终日不见阳光的洞穴，压抑沉闷。
“皇，皇上！”太后的侍女香萍惊讶地站了起来。
柘容南峰看看躺在床上的冯嘤咛，问一句：“她在睡觉？”
“是的。”香萍答。
“你是母后宫中的侍女吧？你怎么在这里？”柘容南峰又问。
“回皇上，是太后放心不下，特留我在这里照看。”
冯嘤咛忽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柘容南峰一愣，冯嘤咛却坐起来，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的寝殿，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
“皇上息怒，千万不要计较。”香萍的脸都吓白了。
“嘤咛，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寂寞吗？”
“寂寞？我怎么会寂寞？有无极哥哥陪着我，我怎么可能寂寞？”冯嘤咛的声音怪怪的，她笑着转过头，兀自嘀咕着，不再理睬柘容南峰。
柘容南峰叹了口气：“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是急火攻心，再加上身子弱，得了失心疯。”香萍答。
“传我的命令，让冯大人将她接回去吧，住在这里对她的病情没好处的，如果需要御医，随时可以。”柘容南峰说着，走出了华英殿。
冯安来了，但冯嘤咛却说什么也不肯回将军府，她说，她要在宫里守着她的无极哥哥。
没人敢再对她说，赫男无极已经死了，而柘容南峰得知冯嘤咛执意留下，只是说了句：“既是如此，便随她去吧，至少留个快活。”
“爹啊，无极哥哥之前送我的玉牌，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我把它收起来了。”
“下次入宫的时候，可以带来给我吗？”冯嘤咛笑吟吟地问。
“好，爹明天就给你送进来。”冯安说着抹把脸，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第一卷帝后第二天，他派人将赫男无极留下的玉牌送进华英殿，冯嘤咛将玉牌挂在身上，日夜不离。
第一卷帝后第一场雪。晚晴披上斗篷，带着花和到后花园散步。
清早的后花园连个人影也没有，但晚晴却在雪地上看到了一排脚印。
顺着脚印一路跟过去，她竟在晚晴池边，看到了冯嘤咛。
冯嘤咛穿着夏天的单衣纱裙，脸上的疤痕因为冷，也变得异常苍白，更让晚晴震惊的，是她居然把双脚放进池水中，悠闲地晃动着。
“你不要命了吗？”晚晴几步走过去问。
冯嘤咛转过头，看着晚晴笑了。
“呵呵，呵，晚儿贵妃，你也出来赏花啊？要不要和我一起坐？”
“你快把脚拿出来，现在是冬天，你会受寒的！”晚晴说着，伸手就去扯冯嘤咛，想拖她起来。
冯嘤咛用力挣脱，依旧稳稳地坐在池边，在雪花包围的池水里泡着脚。
晚晴弯下腰将冯嘤咛的双腿强行拖上来，扔在岸上。冯嘤咛坐在地上，无动于衷地看着晚晴。
“花和，快去多找几个人来，把她抬回去。”晚晴吩咐。
“是。”
“晚儿贵妃，你觉得冷吗？”冯嘤咛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她忽然开口。
晚晴忙低下头，难道冯嘤咛这会儿清醒了？
“你穿得那么厚，是觉得冷吗？”冯嘤咛轻轻地说，“也难怪，因为这里是冷宫啊，整座皇宫，都是一座冷宫，我住冷宫，你也住。”
晚晴蹲下来，凑近冯嘤咛，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冯嘤咛的眸子里。
“不过就算再苦再难，无极哥哥也会陪着我的，你看，他就在那里。”
冯嘤咛伸手向池中一指，晚晴转头看去，却只听“扑通”一声，冯嘤咛已经跳进池中。
“无极哥哥！”冯嘤咛唤着，一头扎进了水里。
“冯嘤咛！”晚晴急忙跳下去。她的水性一般，但好在冯嘤咛离岸边并不远。
花和带着宫人赶来时，正看到晚晴拖着冯嘤咛游回岸边。
“晚儿贵妃！快，快送她们回去！”
晚晴打着哆嗦，被人直接抬回了红霄殿，冯嘤咛也被送回华英殿。
躺在床上，晚晴紧紧抓着被子，她忽然明白，冯嘤咛说的冷宫是什么意思，即使火炭充足，她也还是觉得冷，真的好冷。
柘容南峰正坐在床前，撇着汤药上的细碎药渣，那么冯嘤咛呢？她是不是躺在华英殿的床上，仿佛是冷宫里的孤魂，无依无靠，寂寞萧条。
晚晴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日，在昏沉的睡梦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说，冯嘤咛死了，她得了肺炎，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