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皇长兄试探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李世民率一众人等巡游洛阳。青雀,长孙无忌随驾,蕙仙夫妇以及杨氏也随驾。对于玄盈而言,宫中冷清了不少。
在离开长安前,纯熙还特意去临照殿探望了韦珪。彼时韦珪正在作画,见她来了,便搁下笔,俯身行礼:“淑妃娘娘怎么有兴致来了?”
“要是当年没有嫁进秦王府,而是另外找个世家子弟嫁了,兴许今日就是诰命夫人,是一府的女主人,难道不比今日情形好吗?”纯熙坐在上座,柔声询问。
韦珪冷笑一声,也坐下来,反驳道:“要是娘娘提的是给人做侧室,那您和我是一样的。娘娘平心而论,虽然前朝灭亡了,但是凭借娘娘的花容月貌,才名远扬,加之高贵的帝室血统,仰慕崇拜您的官宦子弟恐怕是数不胜数,可您为何不选择其中一位呢?求个安稳宁静的日子,难道不比在秦王府和太极宫隐忍周旋多年要好吗?”
“我能得到圣人的眷顾,而你不行。所以即使终生为人妾室,可我能获得的也远比你多多了。”
韦珪不以为意:“您是能获得中宫之位,还是您儿子能入主东宫成为皇太子呢?你不过是凭借着与观音婢相仿的容貌和刻意改变过的性情以及做事风格来讨好圣人罢了。这么多年了,你怕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可即使你如此费尽心思,到头来连一个死人都比不过,还是得处处低于她和她的孩子们。何苦来,你和我,也算是有个好出身,加之自个又争气,不算不拼尽全力的,最终也不过如此。”
“难道你就不爱他吗?”纯熙问,“虽然圣人对你情意淡淡的,可自打他登基以来,你也对他淡漠得很。可是我记得在秦王府上时你明明是很在乎他的,为什么变了?”
“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之变。”韦珪冷笑着吐出这几个字。
刹那间,那天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如同走马观花般重新浮现在了纯熙面前,这是淑妃多年来每每夜不能寐之时总会做的噩梦。
当天,李世民亲到玄武门,而秦王府的女眷和子女中,他只带了长孙氏观音婢一个人,美名其曰是夫妻同心以激励士气,实则是李世民担心李建成和李元吉会从背后偷袭秦王府,府中诸人都会命丧黄泉。他最爱的就是观音婢,因此把她带在了身边,也只带了她一个。
因此那一天,杨氏抱着恪儿待在房内,她的袖子里藏着一瓶毒药,若是他们攻进来,她和孩子不得不自尽,以保住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那一日是个毒日头,明晃晃的刺眼的太阳烤得府邸上人人都满身汗水,却都不敢动弹。
韦珪就是在这一天,对李世民彻底死了心。
其实韦珪看不顺眼杨氏这么多年,但却是最了解她的。
年少时,还是隋朝,大兴宫年节摆宴,她跟着叔父一起入席,远远地就瞧见内厅上的那个穿着湖水蓝绣冬日梅花纹样的少女,低着头慢慢夹着桌案上的菜,偶尔抬头望见有人向她投来的眼神,就忍不住脸上一红,害羞起来,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韦珪从别人的口中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了,她好静,喜欢看书,最爱梅花,性格清高甚至有些孤僻,然而心地却十分善良,连宫里的婢女犯事都不忍心苛责。她平时并不惹事,对于争斗想来能避则避。韦珪觉得她心底里是厌恶皇室的,这儿充斥着太多尔虞我诈,只会毁灭她想要的安宁与美好。
后来韦珪因夫家遭遇变故而受到牵连,被罚没入掖庭。这个少女还非常关照她,私下里嘱咐掖庭主管少安排一点活,还帮她拦下了那些想趁机害死她的人。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韦珪却依旧记得清楚。
这日玄盈正在和李恪说话,东宫来人请她过去。
“皇长兄现在任监国之职,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他突然找我过去做什么?”玄盈向李恪道。
李恪笑道:“大概有什么要紧事吧。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玄盈上了轿辇,来到东宫。
襄阳郡公杜明尧出来迎接道:“臣参见城阳公主。郎君正与长孙司空议事,让臣先接待贵主。”
玄盈边走进正厅边笑道:“我每次来东宫你都在这儿,怎么你是住这儿的吗?”
杜明尧笑道:“有时候会住在这里。”
玄盈找了个座位坐下,婢女奉上茶来。
玄盈看向他道:“你跟随皇长兄多年,我挺好奇,你们俩当初怎么认识的。我听说令尊生前,皇长兄曾随阿爷去看望过?”
杜明尧笑道:“是,不过当时我只有四岁,记不太清。
我和郎君相识其实是在房相的一次寿宴上,那个时候我七岁。贵主知道,房相的次子,也就是当今驸马都尉房遗爱,当时因为一件小事和我发生争执,不依不饶的。是郎君出面摆平了这场风波。此后我们就认识了。”
玄盈听他说话不缓不急,从从容容的,同李恪说话时特别相像,心下有几分好感。就接着道:“那你觉得皇长兄是什么样的人?”
杜明尧笑道:“郎君贤德公正,品行贵重,是未来执掌大唐河山的不二人选。这也是江山社稷之大幸,黎民苍生之福气。”
玄盈冷声道:“那郡公对皇长兄这几年干的那些混账事,有什么高见呢?”
杜明尧从容地笑道:“回贵主的话,我只是一个辅臣。起辅助之责,并非是控制郎君的。主君要做的事,我劝阻不了。郎君从小就是由当今圣人亲自教诲的。连圣人都管束不了他的话,我一个臣下,能有多少本事呢?有的事,即使我拦着,也是无济于事的。”
杜明尧笑道:“臣想知道,在贵主眼中,郎君是什么样的人?”
玄盈想了想,想说什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皇长兄就已经是东宫之主了,他也并不是对我很上心,所以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没有多少。
皇长兄是阿爷最喜欢的孩子。但是可能是阿爷希望他处处都是最完美的,所以一直对他管的很严。你看看朝中有多少重臣都是东宫的辅臣,就能看出来。
皇长兄的心理负担一直都挺重的。而且他的腿又受了重伤,以后再也不能正常行走。这对于储君来说是一个硬伤。你知道东汉和熹皇后邓绥吗,她当年立储的时候,就是因为汉和帝的皇长子身体残疾,所以和熹皇后立幼子为帝。”
杜明尧道:“贵主所言不错。但是贵主要知道,和熹皇后并无亲生的儿子,她想要立的储君必须得是年纪小的,扶持幼主上位才能有利于她掌控朝政。因此即使汉和帝长子没有残疾,只怕和熹皇后也不会轻易立他为储。残疾,只不过是一个掩饰野心的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玄盈道:“野心无罪,可怕的是野心配不上才干。”
杜明尧道:“郎君并非无才。只是他的才能被圣人对魏王的宠爱所掩盖了而已。”
玄盈道:“那我四兄也不是平庸之辈。论相貌,皇长兄当然是仪表堂堂,远胜四兄。可要是论别的,哪点比不上呢?”
杜明尧道:“魏王李泰狼子野心,罔顾长幼顺序,妄图谋夺储君尊位,这可是死罪。”
玄盈道:“郡公夸奖我皇长兄的时候,说的是他品行端正。可你贬低我四兄,却以嫡长子继承制的祖宗法规来打压他。郡公不觉得这么说不公平吗?
郡公清楚,我阿爷也是我祖父的嫡次子,却能通过发动玄武门之变而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黄袍加身。阿爷当年凭借的就是过人的能力和胆识。郡公认为呢?”
杜明尧道:“当今的魏王李泰可比不得圣人。圣人宽容大度,知人善用,连先太子的家臣魏征都可以重用。而魏王却心胸狭窄,任人唯亲,眼中只有一己私欲。说句大不敬的,如果魏王真的成了圣人,我们这些人,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了。”
玄盈笑道:“那皇长兄做了皇帝,会放过四兄吗?不会的。实际上皇长兄和四兄,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杜明尧道:“郎君是圣人亲自择定的,魏王既然想颠覆,那郎君当然不会放过,否则又置东宫一干人于何地呢?”
玄盈笑道:“成王败寇,是吗?”
杜明尧点点头赞同:“贵主所言极是。”
说话间,承乾走进来。他赔礼道:“让城阳妹妹久等了。”
承乾向杜明尧道:“舅父找你去议事,你去吧。”杜明尧离开。
承乾向玄盈笑道:“年下了,地方新进了一批料子,我看颜色花样都不错,想请妹妹挑几匹带走,好送到织衣局去做成新衣裳。”
玄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原来只是为这么一件事,心下不快,道:“皇长兄遣几个人送到薰风殿让我挑不就行了吗,还让我专程过来一趟,眼巴巴地等了那么久。”
承乾料到她会恼怒,也宽容地笑道:“妹妹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让人送过来。这次就请妹妹多包涵,看上几眼吧。”
承乾示意婢女把衣料端上来,和颜悦色道:“妹妹喜欢哪个,自己挑。”
玄盈选了一匹清新明亮的鹅黄色蜀锦,又选了一匹用银线绣出白玉兰花图案的天蓝色锦缎。随后道:“别的就算了,多谢皇长兄了。”
承乾笑道:“好,都听妹妹的。”
兄妹俩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玄盈就起身告退了。
她走后,杜明尧走进正厅。
承乾收了笑容,向杜明尧道:“可试探出什么来了?”
杜明尧:“城阳贵主对郎君似乎印象并不太好。”
承乾叹气:“我向来事务繁忙,也不怎么顾得上照顾她。我这个妹妹年纪虽小,却有主见,并不容易说服。”
杜明尧:“臣觉得,城阳贵主的想法,或许也代表了圣人的一部分想法。圣人对郎君未必没有埋怨。臣听说魏王近来越加笼络房遗爱等心腹,似有筹谋。”
承乾:“你说的有理。现下时局紧张,看来咱们商议的那件事,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