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命可信否
“玄盈,你相信相面之术吗?”这一日,雉奴来薰风殿找玄盈说话。
玄盈正在看后汉书皇后传,见他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话,笑道:“九兄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知道吗,长风曾和袁天罡学过相面之术,他在这方面很有研究。我想让他给你相相面,看看能推算出一些什么来。”雉奴道。
玄盈心下好奇,笑道:“好。那我去问问三兄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吧。”
雉奴忙拉住她,道:“别告诉三兄,你平时总黏着他,对他比对我都好了。好妹妹,这次就咱们俩去,好不好?我们走吧。”
玄盈不解,但还是点点头。二人坐马车来到了薛府,道明来意。
“臣从没给贵主相过面,实在是诚惶诚恐。”
玄盈道:“你不用紧张,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就这么说。我不会治你的罪的。”
“贵主想测哪方面的?姻缘?前途?还是寿数?”
玄盈看他能推算出那么多,有些佩服他,笑道:“可以都测吗?”
“当然可以。”
薛长风仔细端详她的面貌,起初脸色平静,后来不知想到什么,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松开。
薛长风看了雉奴一眼。
玄盈会意,向雉奴道:“九兄先离开一会儿吧。”雉奴点点头,出去了。
“现在你可以大胆地说了,一个一个讲吧,放心,无论你说了多么不敬的话,我都不会治你的罪,但是我要听真话。”
薛长风并未直接将面相结果告知,而是先道:“臣从来不认为贵主是一个喜欢听真话的人。”
玄盈被他说中心思,感到不可思议:“你如何得知?”说出这句话时却忍不住笑了,相交多年,自然是熟悉彼此特性的。
只不过这个特点颇为隐秘,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在她面前公然说过。或许是不敢吧。
“贵主冰雪聪明,玲珑剔透,您看清楚很多事,自然分辨得出真假,无须他人刻意告诉您实话。而实话,往往都不太好听,臣觉得像您这样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人,更喜欢外人顺承您时说的漂亮话,图个舒坦欢喜。当然,您知道那是假话,但是并不妨碍您乐在其中。”薛长风注视着她道。
薛长风一贯是不怎么注视她的,玄盈在他专注的眼神下感到脸红,忙道:“那你认为这是短板吗?”
“短板还是长处,都是各花入各眼。在不触及法律条文和不违反道德人性的基础上,每个人都能持不同的合理的观点。”薛长风道。
“好了,快告诉我面相结果吧。”
“公主姻缘不顺,寿数不长。至于前途,恐怕并不如公主的心意。”
玄盈脸色一变,急切道:“你说的可真?能不能细讲?”
薛长风道:“臣若说溢美之词,贵主一定不信。故而臣是实话实说的。
姻缘上,贵主所遇当为良配,可惜不能长久。
寿数比不过您的父亲,但应该比您很多兄弟都长。
至于前途,恕臣直言,贵主心中所想的太过危险,就如踩在荆棘丛中,很容易就被荆棘扎伤,一不留神就会鲜血淋漓。”
玄盈不以为意:“难道薛郎没有听过荆棘丛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这句话吗?”
薛长风认真道:“臣怕贵主不懂转身,只会前行。”
玄盈轻声笑了笑,换了个问题:“你仅仅凭我的面相,就能看出那么多?连我心中在想什么都能看出?”
薛长风学习相面之术已经有七年了,这是他擅长之术,因此胸有成竹:“贵主能来找我面相,就可见您相信我的能力。”
玄盈点点头,但是她依旧半信半疑,于是想问问别人的。她问他:“你给九兄相过面吧?”
薛长风笑道:“九郎是帝王之相,且寿数很长。”
玄盈惊道:“真的?”
薛长风笑着点点头:“臣知道贵主或许不信。但臣相信您和九郎感情深厚,一定不会将这话外传,给九郎带来麻烦。”
玄盈听他说九兄将来可能做皇帝,就担忧起三兄来,便问:“那你见过我三兄吗?”
薛长风收敛笑容,道:“贵主想问吴王殿下的命是吗?但臣看不出来。”
玄盈紧锁双眉:“什么叫看不出?”
薛长风观她神色,连忙解释:“回贵主,臣能力有限,只能看出一部分人的面相。尤其是皇室中人,臣能看出的人就更少。”
说完后,薛长风抛出了另外一个似乎与相面无关的问题:“听九郎说,贵主从小喜爱翻阅史书,不知道贵主为何如此着迷?可是觉得学习前人之史有助于修身养性,少走弯路甚至是有利于匡扶当今社稷?”
“其实历朝历代虽基本上都有专门的史官,但是碍于天家威严,未必记录的皆为实情。然而通文晓史,博古通今,却是必要的。一则见多识广,胸中自有丘壑。二则也能时刻警惕,避免重蹈覆辙。三则更为明晓事理,不至于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玄盈答道。
薛长风笑道:“贵主不觉得看这些书是浪费时间吗?”
“女子虽然不能公然参政,但是多读书,明是非,总是有利的。再者说,即使我不看这些,时间也是一天一天会过去的,既然总要消耗时间,为何不做些对身心有好处的事呢?”玄盈道。
薛长风难得赞赏地点点头。
玄盈拿出一个绣好的香囊,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眨得飞快,递给他,轻声道:“这是送你的,你可喜欢?”
薛长风看到香囊上并蒂莲的花样,心下了然,脸色坦荡,朗声道:“贵主亲手所做之物,臣不敢私自收下,还请贵主收回去吧。”
玄盈仿佛被一盆冷水突然浇下来一样,感到彻骨的冰冷,颤声道:“你真的,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吗?”
薛长风站起身来,走到一幅画前,背对着她道:“贵主可认识它的主人?”
玄盈看到它描绘出猎时浩荡壮阔的场面,但是她向来对画不感兴趣,自然不知道是何人所作。
“不认得。”她还是选择诚实地回答,却仿佛身处在监牢,等候判刑。
薛长风注视着这幅画,令玄盈看不到他的眼神,只闻其声。
“贵主,您和我是没有共同语言的,难道您没发现么?”他悠悠道。
玄盈皱起眉头,她不理解他的话,难道经年的陪伴与爱慕还比不过他所指的区区言论吗?
她急不可耐地来到薛长风面前,拉过他的手,声音充满不甘和渴望:“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学着去做,去改变,我们可以慢慢相处,尝试着培养感情,我不相信你会厌恶我。”
“臣没有厌恶贵主,只是实在没有感觉。您的思想太过复杂,臣很难理解。”薛长风抽出手来,冷声道,他的目光中的确没有厌恶,只有毅然决然的拒绝,毫无犹豫。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做了驸马都尉,那你梦想的一切,高官厚禄,名利权势,都是唾手可得的。反之,你若是得罪了我,你就不怕我立即将你逐出京师吗?”
薛长风扯了扯嘴角,道:“贵主不会为一己私欲,个人情爱而左右朝廷官员的去留,影响社稷安定的。而臣不屑于依靠姻亲上位。”
“当真?”玄盈挑了挑眉,表示怀疑,她是在怀疑他最后一句话。要知道从古至今,从官宦世家到皇室,政治联姻是最主要的择亲方式。官员若是能得一个可倚仗的岳家,那想要仕途顺遂甚至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都多了一重可能。
薛长风既是出身关陇名门,家世显赫,自己又是年纪轻轻的就做到中上品级,难道能不被这个观念影响吗?
“原来贵主长在天家,却还是个俗人啊。我若不是凭自身的真才实学和能力成为重臣,即使依靠裙带关系爬了上去,也会德不配位,总有一日登高跌重。凡事还是脚踏实地,慢慢磨练来得稳妥。”薛长风道。
玄盈在心里认同他的观点,一时间为刚才的话感到抱歉,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薛长风将墙上挂着的这幅画取下来,卷成筒轴状,递给她道:“这幅画,便当做臣今日言行无状得罪贵主的赔礼,还望贵主笑纳。”
玄盈没想到他会送把珍藏的名画送给自己,又惊又喜,内心揣测他的想法。
“好了,九郎在外头一定等急了,让他进来吧。”薛长风朝窗外看了一眼,提醒道。
玄盈想起一事,忙道:“我不拿皇族为难你。我问你另外一个人,你要认真回答。”
薛长风点头,道:“贵主请讲。”
玄盈盯着他的眼睛,问:“我要你告诉我,我舅父长孙无忌的命格。”
薛长风脸色一变。
等在外面的雉奴急不可耐,过了好久,玄盈才遣玉穗去唤雉奴进来。
雉奴跑进来问:“怎么样?”
玄盈脸色已恢复如常,笑道:“看好了,只是不想和九兄说,还请你体谅。”
雉奴失落地叹口气,道:“虽然我很想知道,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好吧,听你的。”
玄盈和雉奴向薛长风道了别,就坐马车回宫了。
路上,刚才的对话还清晰地回荡在玄盈耳边。
“长孙无忌连同整个长孙家族,最多还有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要覆灭了。”
“今天你和我说的所有话,都不许告诉九兄。不然我就把你对九兄的判断宣扬出去,甚至让阿爷都知道。要知道,现在的太子,可还是我皇长兄。到时候你被冠上一个挑拨皇室不和的罪名,连一具全尸都剩不下。”
“臣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