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杜明尧
五月的一天,玄盈去东宫看望皇长兄李承乾。正好杜明尧也在。承乾招呼妹妹随意坐,命人送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承乾道:“城阳妹妹仿佛长高了一些。你来得正好,我这边刚巧做了你爱吃的金乳酥和燕窝糕,你尝尝。”
玄盈道:“谢谢皇长兄关心。今日杜郎也在啊。”
杜明尧道:“回十娘子的话,臣今日是来与郎君商议在延兴寺造经一事。”
玄盈问:“造经是?”
杜明尧道:“十娘子年幼,不知道也正常。简单来说,就是在佛寺做一些事。”
忽然外头人急急忙忙地进来,向李承乾道:“郎君,外头传来消息,圣人将长孙司空等重臣召进宫去了。”
承乾起身问:“出什么事了?”杜明尧也皱起眉头。
那人道:“奴也不知道。”
玄盈向承乾道:“要不我回太极宫去看看,皇长兄就在东宫等消息吧。既然阿爷没传皇长兄去,肯定没什么大事。”
杜明尧道:“那臣跟着去吧,到时候回东宫向郎君说明情况。”
玄盈没想到明尧主动要去。
承乾答应道:“行,就这么办吧。”
一行人出了东宫,来到宫中,正好碰见辅机等人。辅机和玄龄等人看见玄盈,都遥遥俯身行了一礼以表示恭敬。
辅机四十多岁,人已到中年,虽然留了胡子,但整个人依旧是精神奕奕的,一副精明干练之相。当然对于晚辈,他也不失和蔼可亲的一面。
玄龄比辅机年长十五岁,他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了。加之他近几年保养得不太得当,所以已经有不少头发变白了。玄龄抚着胡子更显得慈眉善目的,但他的头脑依旧在不停地运转和思考着。
辅机和玄龄看到他们,心下了然,来到他们面前。其余人都走了。明尧向他们二人都行了礼:“长孙叔父安好,房伯伯安好。”
明尧的父亲杜如晦生前与辅机以及玄龄都是共经生死的伙伴,情同兄弟。杜如晦在三人中的年龄居中,所以明尧唤辅机为叔父,唤玄龄为伯伯。辅机和玄龄从小看着明尧长大,对他也是非常关心和爱护的。
“舅父。”玄盈出于对长辈的尊敬,略微俯了俯身。
“十娘子比老臣上次看到时消瘦了不少,娘子平素不要忧愁伤身才是。”辅机道。
“多谢舅父关心。我本今日在与皇长兄闲话,偶听得无缘无故地,阿爷召了舅父和房公等重臣入宫,担心有要紧事发生,特地来瞧瞧,还望舅父告知一二,也好安了皇长兄与我的心。”玄盈温声道。
“恕老臣说句不敬的话,在老臣心里,十娘子一直都是自家人,老臣就不瞒您了。四郎向圣人禀告说老臣等人对他不敬。圣人大怒,召老臣等人进宫当面责问。老臣这一把年纪,哪里经得起这突来的横祸呢。幸亏圣人英明,没真的降罪。”
玄盈皱眉,感到不可思议:“四兄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辅机道:“四郎受到骄纵,近来行为上越发稀奇古怪。希望日后不再出现类似今日的事吧。娘子也不必忧心。娘子想来体弱,安心调养才是正经事。前朝的事,都是您的兄长们要操心的。”
“多谢舅父美意。”玄盈笑道。
“老臣还要事务要处理,先告退了,娘子自便。”辅机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杜明尧是跟着她过来的,见她打发他走,便询问:“那十娘子您呢?您是去哪儿?”
玄盈道:“我去阿爷那儿。”
她来到李世民殿中。向他询问后,果然是四兄掀起的风浪。李世民见女儿不满,笑道:“朕已经向辅机他们道过歉了,这次是朕考虑不周到。”
玄盈心里仍然不快:“女儿觉得阿爷很偏爱四兄。”
李世民似有警觉,他放下手中的书,抬头问道:“谁告诉你这话的?”
她观阿爷神色突然严肃,知道不好随意说话,就敷衍道:“就是女儿自己觉得的。”言下之意是要绕过这个话题了。
李世民这才安心,放松下来,笑道:“朕喜欢青雀,也疼爱承乾、雉奴和你啊。”
玄盈问:“那三郎呢?”她显然是不怎么关心同母的皇长兄和四兄,而更关注三郎。
李世民刚绽放的笑容僵住了,他脸色一变,声含怒气道:“别提恪儿。你知道他在安州干什么吗?恪儿他在安州整天就是和人狩猎,不务正业。枉费朕看重他。”
玄盈没料到三郎会有此举,但本能地还是相信他。她连忙解释道:“三郎向来稳重,肯定是事出有因。”
李世民叹气道:“朕已经派人去安州责备过他了。但是现在安州不稳,所以朕决定让他继续担任都督一职,将功补过。但是没有朕特赐的恩典,他不能回到长安,即使是年下也不能回来!”
玄盈先听父亲从轻发落,仍然让三郎做大都督,心中欢喜,但又听父亲禁止他回长安,连年下宫宴也没了指望,顿时失落起来。
但无论如何父亲是饶恕了李恪,玄盈还是起身谢过。
李世民喝了一口茶,联想到一件事,便问她:“听说恪儿还在的时候教了你骑马,他走后你还有学吗?”
玄盈看到父亲面色缓和,忙笑道:“每天还会去练练,九兄有时候也会教我。不过三郎是众位兄长中是最有耐心的,且真心关爱手足,十分难能可贵。”
李世民道:“我让承乾督促造经一事,你要是在宫里觉得闲,也可以出宫去寺庙里看看。但是要带好护卫。”
玄盈再三谢过,父女俩又说了会话,她起身告退。
她走出殿门时回头看了父亲一眼。
父亲,你真的是看重他吗?
当玄盈再一次看到三郎时,已经是贞观十五年的春天了。
贞观十五年三月,在安州长达两年零三个月的吴王李恪接到圣旨,允许他返回长安。
在此前一月,玄盈刚得到消息时,就特意去求阿爷设宴款待,已示父亲慈爱之心与皇家郑重之意。唐皇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了。
在李恪回到京城的第五日,唐皇在太极宫玄武门设宴款待。
薰风殿正殿的梳妆镜中,浮现出一个年轻少女的模样。
少女穿了一身湖水蓝色的齐胸襦裙,衣裳由新上贡的云锦制成。鬓边插着一对蓝宝石步摇,长长的流苏从两旁垂下,左手上笼着一个白玉手镯,显得娴静文雅,清丽纯净。
“玉穗,你说我这么打扮,三郎会觉得我好看吗?”镜子前的城阳公主李玄盈问她的贴身婢女。
玉穗仔细欣赏着玄盈的容貌和打扮,含笑道:“当然了。”
玄盈放下梳妆镜,站起身来,道:“但是高阳姊姊也很美。”
玉穗一怔,不知该怎么接话。
玄盈脸色不快,道:“高阳和我自小交好,可是这几年她来昭阳宫的时候对三郎也很殷勤。你说难道韦氏不知道这件事吗?我想大约高阳这些年是拿我做挡箭牌呢,好没意思。”
玉穗在旁道:“高阳公主即使真的想与吴王亲近,必然得背着韦贵妃,那她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您既然已经看透她了,那她以后再想那么做,也不容易了。但是婢子不明白,您为何特意求圣人设宴呢?您明知三郎不喜热闹的,何苦自讨没趣?”
玄盈轻笑了一声,道:“若不设宴,怎么能看到想见的人呢?好了,咱们快去宴席上吧,再晚就要迟到了。”
玉穗忙应着,婢女们簇拥着玄盈入席。她左边是雉奴,蕙仙因为是妃妾所生,所以坐下更下面的位置,距离玄盈比较远。
蕙仙已经于贞观十四年夏天行过及笄之礼了。皇室公主一般在十三四岁时就会定亲,可是这几年唐皇为了儿子们的事情焦头烂额,再加上韦珪越来越不得他欢心,因此他对蕙仙的疼爱也大不如从前,因此婚事就被耽搁了。
雉奴见到玄盈的衣着打扮时喜出望外,凑近她笑道:“妹妹今日清新脱俗,令人瞩目啊。”
她没理会雉奴的赞赏,只一心关注随他而来的薛长风,绽放出笑容:“薛郎将也到了。”
薛长风扶了扶额,他生来就得了胃脆弱的病,碰巧最近又发作了,本是应该告假不来的,可是这场宴是圣人设下的,命令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得来,又是为亲王接风洗尘,这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子,只能勉强过来了。
他的座次是托了雉奴的福才提的那么前面的,本以为可免去与其他官员间的繁文缛节,奉承客套,没料到城阳公主又来主动寻他说话了,他又想到今日这场宴会正是这位十娘子向圣人提议办的,他越发心生不快,却不得不在脸面上敷衍过去,毕竟都是皇族中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思虑及此,他只好起身行礼道:“城阳公主,别来无恙。”
玄盈看他脸色苍白,像是个病人,语气低低的,也不似以前有活力,关切道:“薛郎将可是哪里不舒服?”
“烦劳十娘子记挂,小事。吴王殿下还没到吗?”薛长风不欲和她多言,只一心关注李恪。
玄盈这才发现三郎还没到,便转头询问九兄雉奴。
雉奴见妹妹关心薛长风和李恪,对他自己却不上心,撇了撇嘴,感觉有些失落。但是妹妹既然问他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道:“还没呢,阿爷在书房和三郎说话呢。你看,明尧来了。”
玄盈往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此时杜明尧拿着酒杯在同承乾说话,脸上不自觉地显露出笑容。杜明尧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命随从倒了一杯。他突然瞥见对面投来的目光,向对面望去,正好撞上玄盈的眼神。
玄盈没料到他会发现,心下一惊,忙转移了视线,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杜明尧看到玄盈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向她点了点头。
承乾看到杜明尧转头,也顺着他目光看去,问:“怎么啦,看到谁了?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
杜明尧回过头道:“没事,我只是看到城阳公主和九郎在对面,我想着要不要去见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