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叼着根草蹲在了石头下问话,不远处同样蹲在石块上的老二也转头望着那茅草屋木门的方向跟着疑惑地重复了一句“是啊,今日确实是早了些”
声音是戛然而止的。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众位家丁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会出什么事?大小姐奋起反抗,二小姐皮鞭被夺,无力挣扎吗?笑话,别说大小姐前几日就已经被鞭笞得不能起身了,就算再怎么有愤,面对着带着软鞭的二小姐也是有心无力啊。
八年前二小姐得到这根软鞭起,就一直爱不释手,请了好几个师父教她鞭术,又三天两头往画角堂里跑,每一鞭抽在大小姐的额身上,都是对她鞭术的练习和巩固。
这会儿,二小姐的使鞭技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就算是数个成年人一起偷袭,估计也奈何她不得。
更何况,在这守卫森严的南宫府,会有几个胆大包天,妄图攻击二小姐的人吗?就算当真有那么些个吃饱了撑着的,大概也不会选在这么一个地方了。
腐臭、垃圾遍布,要不是自己在这待了好几年,估计还没真正进院子,只远远地在外面闻着,不出几分钟,都会将隔夜饭连带着胆汁一并吐出来了。
这二小姐又不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除了来这个画角堂,还隔三差五地晃悠到此时风头正盛的宇文家、孙家、江家、黎家......哪哪不是刺杀的好地方,就算是选在那嘈杂、人声鼎沸的‘小吃一街’也比来这么个地方强啊,至少周遭环境闻着香,人多眼杂好下手。
聪明的杀手压根就不会选在这么个地方,蠢的杀手......压根就沾不到二小姐的一根头发丝,更何况,那茅草屋里面还有一个能文能武的三少爷。
于是,众人均是蹲在茅草屋外干净的裸露岩石上吃瓜。
这会儿老三也被他们两个的话题吸引去了,开口表示了他不一样的看法“嘿嘿,早点完事不好吗?”
老三望着木门,目光有些怨念“别说半小时了,就是十来分钟我都嫌长了。打人这么累,要是把二小姐累坏了怎么办”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不语。头一回听到有人会担心打人的那个人会太累了,而且担心的对象还是府里闻风丧胆,众人皆称之为蛇蝎美人的南宫二小姐。
见众人皆不答,老三眉飞色舞地继续道“哎,你们说二小姐为什么不让我们连同打人一并代劳?这打人多累,伤着了二小姐可不好。”
“......”
老三顿了顿继续道“真要欺负的惩罚人的话,让我们出手,岂不是更有效果?我们这些大男人打人总比二小姐这样的弱女子更疼些”
“......我猜是二小姐心有郁气想发泄吧”老二目光转向老三继续道“要是由我们代劳的话,就没有排郁的效果了。”
“有道理”蹲在最大那块岩石上的老大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插嘴道“我看每回二小姐来的时候眉间都聚拢着一团黑气,打完大小姐后,虽然表情讷讷的,但那团黑气也没有了。”
“......”早就习惯了自家老大的不靠谱,老二忍了忍,最后还是禁不住说道“黑气?老大你是在开玩笑吧,什么黑气?”
“就是,一股郁气吧......”
正待继续说话,那个没瞅准时间狗腿,被大小姐怒而踢了一脚,衣服上粘上了翔的老四终于换好衣服回来了,见大家聚在一起聊了个热火朝天,于是也凑过去出言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老大望了他一眼,满脸似笑非笑“哎呦,老四回来了呀”
老二听到这话,也跟着笑。
“......”老四晓得他们的意思了。他们这是在嘲笑自己衣服上粘上了翔呢。呵呵。
正欲走开,这时候老三出言道“我们在谈论二小姐呢”
“......”可别吧,老四面色一郁,不愿再听,不管是多可爱的二小姐,都改变不了方才踹了自己一脚,让自己衣服上粘上了翔还被自己同伴嘲笑的事实。
这时老二笑着接口道“这会儿我们正疑惑这二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停鞭了,老三他说,快些好,怕二小姐打人累着了,不愿二小姐继续待在大小姐的屋子里”
“......”闻言,老四看了老三一眼“你说的?”
“啊”算是承认了。
“......”老四翻了个白眼,“讲个笑话,二小姐打人会累?呵呵。”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老三炸毛了,你的意思是二小姐不单纯?不可爱?不清新?不是小萝莉?而是那种虎背熊腰、一身蛮力、腕力千钧、肩挑六担的恶婆娘了?!!”
“......”老四嘴角一抽“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老三怒不可遏,瞪大着双眼看着他,挥舞着拳头,就冲着老四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这人他早就想打了,狗腿得像个什么样子,又是关心地问二小姐是否需要步辇,又是颠颠得跑到二小姐跟前,问要不要帮忙开门,害得自己就只揽上了给二小姐充当下辇凳子的活儿,虽然也是也好差事撒,但是!!老三恨恨地望着老四的脸,还是想打!!
“哎哎哎,都是兄弟,别这样”老大、老二见势不妙,忙从所蹲的石块上站起身,齐齐地拉住他。
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候,茅草屋的门开了。
众人皆静。
两个粉雕玉琢的人儿从茅草屋中迈步走了出来、南宫落瑶在前,南宫流钰在后,都是一身华服,一粉、一黄,颇为光彩夺目。只是那衣衫上都沾染了部分灰尘和血迹,平白增添了一种灰暗的味道。
众家丁直觉这回出来的大小姐不一样。眼神清明,若有所思。与平常从这茅草屋里出来的二小姐大不相同。
南宫落瑶和南宫流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们,南宫落瑶眉梢轻挑,一语不发,但是却让家丁们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立马动作,老大、老二慌忙地松开看了钳制着老三的手,退到一旁,站得优雅而笔直,抬眼见着老三虽已停止了叫嚷,但仍张大着嘴,一副愣神的模样,忙上前往老三肩头一拍,悄声道“快归位,二小姐出来了。”
这时,老四则早已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好了,整理好笑颜,十分优雅端庄地迎上前去,接过南宫落瑶手中带血的鞭子,递上另一个特制的粉色白牡丹手帕,十分狗腿地欠身问道“二小姐可乏累?院外准备了步辇,二小姐可要早些回去?”
南宫落瑶出门后又是那副嚣张、桀骜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眉梢轻动,抬了抬下巴,道“可”
剩余的几位家丁望着自家老四的狗腿的不要脸样子,均是一阵瞠目结舌。
他刚刚是打算说二小姐的不是吧?他在刚刚的刚刚还被二小姐猛力踹了一脚,衣服上粘上了翔吧?这会儿这么狗腿真的没关系吗?
家丁们恨恨地看着他,只一个劲地在心里想着,妈的,贱人,乘人之危,吃独食,心真黑。
三道毒光恶狠狠地钉在老四身上。
在心中无限的骂骂咧咧中,众人已经达成共识、统一战线了,这么没原则,当着自己面吃独食的家伙,下回就让要他尝尝被海扁的滋味。
和从前一样,众人全然忘记了在茅草屋奄奄一息的南宫落沙,嬉笑怒骂、十分小心地簇拥着二小姐和三少爷往画角堂外走去。
反正过几天大小姐又会生龙活虎,半点看不出重伤的迹象,完全不用他们瞎操心,这也是他们这好几个月来总结出来的经验。前些年还需要给点劣质的药草吊着命,这会儿倒是不用了。
许是被打出抗性来了,众人这般想。
这一路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家丁们边在旁边护着南宫落瑶,暗地里互相放着眼刀子,各不相让。
南宫落瑶走在中间,面色凝重,甚至有些苍白,自己当真做了这等事情吗?在鞭笞南宫落沙的时候毫无意识,自己居然在今天被南宫流钰叫醒的时候才发现。
南宫流钰则想,每回每回自己来到这里果然都有不同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院子里的那个丑八怪吗?
走出院子,丫鬟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众人“摆架”回去了。
不多时,就有一个南宫落瑶院子里的丫鬟鬼鬼祟祟地出来,来到了一个指定的地方,绿水环绕,假山遮掩,那衣着鹅黄色长裙的丫鬟按特定的顺序,敲击了一下石块和里面的人对过暗号。
先是敲击四声,丫鬟道“窗前明月”
假山里的同样传来了相同的敲击声,只是才响了两声。
丫鬟定了定,再敲,又是五声,声落便吟道“兴尽晚回舟”
这次的回复是九声。
丫鬟欣喜地喊了一声“成了”。
于是从假山下闪出,裙衣摇曳,很快便闪进了假山里面。
这丫鬟原先的站位十分的聪明,假使假山里的人对不出或者对错了暗号,是敌非友,转身便可以跑。
暗号又是以古诗起头,不会惹人怀疑,不小心被人抓到了,也可以托口自己是在背古诗,循着里面的词敲石头玩,反正就这一会儿工夫,凭借着里头接应人的轻功,隐匿是不在话下的。到时候也揪不出谁的不是来。
确定了里面的人是那个人派来的之后,丫鬟很快进了假山里。与他迎面的是一个身形修长,黑衫黑裤,口蒙面罩的男子。男子眼睛很好看,眸色深沉,比较少转动,凭着一双眼睛都能给人一股骇人的气势。
只可惜是个奴才。
丫鬟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小黑哥好”,后又回归正题道“二小姐今日又去大小姐院中了,进去的时候无甚异样,出来时倒是有些愣神,不太开心的样子。”
丫鬟用眼睛瞥了瞥站定、不动声色的蒙面黑衣人,又道“本次画角堂之行,二小姐只在里面待一炷香的时间,较先前缩减了数倍。至于里面大小姐的状况,依我个人来来,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又有些意冷心灰,估计这会儿该断气了。”
丫鬟长得也十分清秀,只是打扮不甚惹眼,甚至有往丑了装扮自己的嫌疑,毕竟身为卧底面相应极为普通,是不应该过分被关注的。
此时她顶着这张扮丑之后仍有些清秀的脸,用笑眯眯的语气说着上面那段‘大小姐这会儿该断气了’这种话。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
男子有些侧目。他倒是第一回瞧见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喉咙滚动了一下,只“嗯”了一身就从假山的另一面退出去了。消息接收到,该回去复命了。
此时,茅草屋里的南宫落沙瘫在草席上,渐渐垂下了自己的双手。脸上滚出一行清泪。
她,死了。或许是由于这过分严重的鞭伤,或许是......自我放弃。
那个人说,云家人就是被埋在这里的,这个府内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养马场。活活地埋着,发出了很多声很多声惨叫。而自己的母亲也不是病故的,是被自己害死的。
是吗?
她不知道。
襟前的血迹一点一点被滚落下来的泪滴晕开,南宫落沙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释然。
母亲,落沙来寻你了,你原谅落沙好不好,这个地方太可怕了......
她死得很安详。皱了很久、很久的眉头终于能够松开了。
死,是绝望吗?不,于她来说,是救赎。
外面的院子很静,一个人都没有。是不会有人的吧,毕竟是荒凉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养马场啊,那个存在着最恐怖故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