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就算我跟你走你也不会放过元廷吧,不只是你,还有陛下,”季青冥叹口气,松手,金簪应声落地,转而扶住不甚高的石墙道,“二皇子也过分低估了陛下,连亲弟弟都不信,他又如何会相信你?你所做的一切必定被他看在眼里,小心被反咬一口。”
说罢,她回头莞尔一笑,苍白如玉的脸庞上两道裂口狰狞惨烈,鲜红的血甚至蜿蜒流进细长的脖颈里,配上这样的表情顿时显得诡异无比,骇得容斐不禁退了两步。却在此时,季青冥忽然哈哈笑起,竟从百尺高的楼台上纵身一跃,鲜红的嫁衣迎风展开,宛如九天之上的凤凰。
容斐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扑上前伸手想抓住,却只扯回一根红色的衣带,齐齐的裂口分明是早已做了手脚。
而场中的祈元廷也已察觉,用尽力气策马冲回城门,嘶声大喊:“青冥——不要!”这一声痛苦夹杂着无尽苦楚与绝望,撕人心肺。
无论是刚取得胜利的祈军,还是被围困住的艱族人,都下意识停住动作,静静望着楼台上飘然坠下的红衣女子,以及那策马追去的少年将军……
而此时,站在最高处的容斐却是心下一敛,紧紧拽住手中衣带,止不住满腔怒意,大声喝道:“放箭!”
流年暗换,叹一声,红颜乱;
永隔参商,吹一曲,九回肠。
叶笛细小却无限绵长的声音在酒肆上空缓缓散开,坐在石阶上的浮尧抿着嘴,盯着眼前的那株红商陆久久也未眨眼。
百年的相伴到底是何意义?到如今再来想这些是不是已经晚了。从最初作了这样的决定就该无怨无悔地陪着他走下去才对,可是,就算是这样想,也还是不甘心数百年到最后竟徒劳无获。
她捂住耳朵,笛声仍然还能清晰听见,站起身懊恼地一跺脚,干脆跑到后院去见吹了几个时辰的七鹤。
他果然是在竹林。那一身青衣要是不注意,就会和满眼青竹混在一起。许是听到浮尧的脚步声,笛声漏了两拍又不着痕迹地接了回去。
“小七,你还在恼我?”
走近才发现他是闭着双眼坐在竹林中间的歪梅树上,但即便浮尧出声,他也仍是连衣摆都纹丝不动。
“不过是两个凡人,小七你从来都是说旁观就好,我拦着你去救他们有什么不对!”浮尧说着心底就委屈起来,平日灵动的眼睛也蒙上一层水雾。
笛声这时才戛然而止,七鹤低头看向她,微微一叹,手中的竹叶也飘落下地:“唉,就算是我说的,你也大可不必这般听话。”
这类似责怪的一句让浮尧猛地睁大眼,半日接不过话,咬着牙眼泪也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小七便是这么看我?”
明明是问,却等不及七鹤回答就转过身:“那我这就走,再也不碍着你。”说着竟当真化作一阵轻烟,下一刻便寻不见踪迹了。
知晓她是误解自己话中意思,七鹤慌忙翻身下树,四处一寻正要掠上屋顶,忽然又止住动作,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就这样走了,也未尝不好,既然他不能给予任何承诺,又何以要让浮尧陪伴这漫漫无期的等待呢?
说到底无非都是为了一个情字,所以,见到祈元廷与季青冥这样纯粹简单的爱恋,他总忍不住想要帮他们,不料最后欲救下二人时,却被浮尧拦下。
并不是怪她,又如何能怪她?他虽是谪仙,也还是要遵守天庭的律例,不能插手人间事,浮尧是为了他好。
只是,听到大街小巷说着他二人的死讯,他感触颇深罢了。
皇帝的手段或许才真的叫手段,说是瑾国毁约,非但不予援助还在北王胜后将其刺死,北王妃情深不渝自毁容貌殉情而亡,百姓听闻,皆斥瑾国不是,昔日北王带领的将士亦是愤慨不已,在皇帝昭告天下攻打瑾国之后,纷纷踊跃出战。凭着一腔热血,不过五日便当真拿下瑾国,斩二皇子容斐,悬其头颅于南岭城门之上,受万人之唾。
这才是人和仙之间最大的不同,阴谋策划,到底不是清心寡欲的神仙所能明了。
七鹤叹,压根儿没有心思去管,抱着酒壶日日喝得人事不知。
原来少了浮尧的酒肆当真就像少了鱼的池塘,死气沉沉,便是性情活泼的李汴生来寻,也说不上两句话。不知不觉中他竟已习惯了浮尧的存在。或者是更早,在他还是酒仙,在浮尧还是一尾鱼的时候,他就已习惯每日晨起暮下就去池塘边喂食,说着天庭里有趣无趣的事,看着她慢慢幻化出人形。
相处何止人间百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浮尧的心思?
他在等一个答案,浮尧亦在等。
酒中仙,池中鲤,一枝商陆一段锦,姻缘由天定。
然而,连七鹤自己也没料到,当碧莲来到酒肆时,自己下意识的欣喜。
浮尧果真是去找了曾和她一起居于水镜湖中的碧莲仙子,哭了顿后竟赖着不走。碧莲无奈,这才来寻他,说这些的时候,碧莲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一直笑嘻嘻的。
七鹤便知事情尚好,不着痕迹地舒口气,道:“碧莲带我去那里瞧瞧吧,我想尧儿也定会去。”
对他的直截了当微微有些愕然,碧莲将那些原本打算劝慰的话语悉数吞回肚中,掩唇答应,暗笑二人好不默契。
潮州一处偏隅小镇,碧莲将七鹤带到一座别致的庄园门外,正准备进去,却四下瞅瞅忽然从暗处拎出一个人来,笑骂:“尧儿,你鬼鬼祟祟作甚,不是说打死也不回来?”
“那是昨日说的,不作数,回酒肆没看见小七,就知道你们来了这里,”浮尧讪讪地笑,摸了摸鼻子,说罢又像是下定决心,上前拉住七鹤回头煞是慎重地说道,“碧莲姐姐,我带小七去。”
碧莲点头轻笑,便言告辞,作弄一般将二人推进了屋,顿时听见有熟悉的声音正击碗念道:“竹叶且青青,少年五杯不解意,百杯始癫狂,一癫一狂多意气。”
说话的少年以及右脸上有十字疤痕的女子听见声响一并抬起头,见到是他们好不惊喜。
“我便猜到尧儿没办法束手不管。”不等浮尧解释,七鹤就已笑着先开口,显然是清清楚楚。
“是他们命大,乱箭也射不死,我只是顺手帮了一把,可不算干扰命数,”浮尧舒口气,咧嘴笑开不再多言,牵着他走上前,端起桌上清酒,“小七尝尝,他们这次酿的竹叶青,蜜是多了还是少了?”
“多有多的好,少有少的妙,前世有前世之美,今生亦有今生之意,尧儿,再伴我一段时日吧,我似乎已经做不到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