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的月光落在亚尔身前，他想了想，从外套中抽出金币凭证和纸笔。

　　诺顿已经深陷财政危机，他的父亲几乎一个子都没留下。

　　他要写一封信给将要承兑他五十枚金币的边境伯爵路德维希—威尔森二世。

　　对方是位于诺顿的南方的西摩尔伯爵领的领主，也被称为“好人”威尔森。

　　呵。

　　亚尔对这位大他五六岁的邻居没什么好感，他们在亚尔母亲的葬礼上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呼啸的秋风吹进了空荡城堡，女仆们赶紧关上窗户。

　　床上躺着的海伦眉毛随着忽闪，表情很迷茫。

　　她做了一个夹杂着回忆碎片的梦。

　　在六岁前，海伦都生活在海边小镇诺顿挨着森林的一座草房子里。

　　她没有父母，收养她的是一个靠在诺顿的一条街道上给人缝补裤子维生的老寡妇。

　　关于海伦的身世，老寡妇只是提过一句话。

　　“我是在树林找蘑菇的时候捡到你的。”

　　刻薄的养母不爱捡来的小海伦，经常强迫她出去假扮孤儿乞讨，不愿意去的海伦经常会挨上一顿毒打。

　　但有一天，回来坐在缺两条腿的椅子上的老寡妇没有责怪一天没有乞讨的海伦。

　　“我的小海伦呀。”她把蜷缩躲在草房子墙角的海伦拉进怀里，干瘪嘴唇挤过海伦捂着脸颊的小手亲切的吻她的额头，“明天领主老爷就来了，只要我们配合好就能赚一笔！听懂了吗？”

　　海伦听不懂。

　　领主就是亚尔的父亲。

　　身为前圣伯克利王国皇家骑士的凯夫特子爵刚刚受封，带着他的妻子和随从来到他的海边封地—诺顿。

　　他们来的那一天早上，黑色的铁十字纹章旗帜出现在丛林中。

　　一架十几名骑士扈从在后面跟着的黑色大篷车驶进诺顿，绰号铁骑士的凯夫特子爵亲自赶着马。

　　老寡妇躲在路口草丛看到了黑色旗帜，她一下扯掉海伦围在腰间的破布，抓起一把尘土抹在海伦脸上。

　　然后，她抱起只有一件盖住大腿的破上衣的海伦，从苍蝇嗡嗡乱飞的路边走上前去拦下马车。

　　“善良的老爷太太们！”老寡妇摇着海伦的小身体，在泥泞的街道上展示着她。

　　“施舍我这个老寡妇几个子儿，让我给女儿买条裙子吧。”

　　被抹得可怜兮兮的金发女孩被她抱在怀里，扯着上衣盖着腿，红着脸不知所措。

　　“赶紧滚开！”粗暴的凯夫特子爵猛地拉住马怒吼，“你想被马撞死吗？”

　　“哎呀！”亚尔善良的母亲，阿特丽丝女士撩起车窗，“这位女士，您怎么能不给您的女儿一件盖住身体的衣服！”

　　戴着两个鹿角的帽子，围着棕色羊毛围巾的亚尔被母亲抱下放在车轮边。

　　阿特丽丝女士考究的羊毛靴子毫不顾忌地踩在泥水里。

　　她从跪着的老寡妇手里接过海伦，拿下一条毯子围在小女孩腿上。

　　温暖的毛毯让海伦感觉不真实，她蓝色的眼睛漠视着身份尊贵的子爵夫人。

　　宫廷裙装的阿特丽丝女士用一块丝绸手帕抬起她脏乎乎的脸，带珍珠戒指的手指温柔的给她刮刮鼻子上的尘土。

　　看衣服就知道，有钱人。

　　还是一个讨厌的贵族。

　　谁要你发善心了。

　　海伦倔强地抬起头，想躲开柔顺丝绸手帕下阿特丽丝女士的温暖掌心。

　　“乖乖的，我不会伤害你。”亚尔的母亲轻轻捏着海伦的下巴，却被海伦脸和脖子上数不清的伤口吓到了。“天哪，这……”

　　海伦不再躲避，她的泪水划过眼角洗掉了尘土，被手帕轻轻的擦去。

　　她洁白的脸颊如同深藏的水晶揭开遮掩的面纱，让阿特丽丝女士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

　　“眼睛像小狮子一样，多漂亮的小女孩。”她温柔的心瞬间明白了，她舍不得松开海伦，就对丈夫说，“凯夫特，我很喜欢她，让她来陪我们的亚尔玩吧。”

　　“这是你的女儿？”凯夫特子爵跳下马车，大声喊着让扈从们先进入城镇。

　　“去诺顿找个大房子！再买一只绵羊！晚上在草地上烤肉！”

　　扈从们骑着马飞奔进黑色小镇。

　　“是的，尊贵的领主老爷。”老寡妇连忙点头，“您太太喜欢吗？”

　　“还行，多少钱，让她给我儿子做……”凯夫特子爵一把拉起跪着的老寡妇。

　　“朋友。”抱着海伦的阿特丽丝女士补充。

　　“只要一个银币，老爷！”老寡妇伸出手，小心翼翼撩起海伦额头前的碎发，“请您看看！给国王的儿子做新娘都够了。”

　　“哦？我不是找我孩子的新娘。”凯夫特子爵皮笑肉不笑，“是让她做女仆，你不想让她在您身边吗？”

　　“不！老爷！”老寡妇沉浸在交易即将成交的喜悦中，“您太太喜欢就带她走吧，我没意见！只要多付给我一个银币。”

　　“小乞丐！”老子爵弯腰看向不再流泪的海伦，有些鄙夷她“母亲”的市侩，“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海伦摇了摇头，蓝色眼睛躲避着雄壮的子爵。

　　“也是。”凯夫特子爵拽着老寡妇的手松了松，另一只手掏出钱包，“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漂亮的女儿呢。”

　　“我不是乞丐，”海伦把头埋进温暖的怀抱，蓝色眼睛鼓起勇气看着在场最有权力的凯夫特子爵。

　　“他强迫我乞讨的。”

　　“什么？”凯夫特子爵猛地提起老寡妇。

　　“我被人遗弃。”海伦继续说，“他捡到我，强迫我乞讨。”

　　阿特丽丝女士紧紧抱住可怜的女孩。

　　海伦不得不用下巴蹭蹭她的手臂，示意小妇人松开一点让她撩起破烂的小衣袖。

　　“您看。”她展示着一条又一条血痕，甩开头发露出脖子和脸颊上的伤疤，“她经常打我，有时候还威胁要杀了我。”

　　“没有，老爷！”老寡妇有些慌乱，“你！我可是把你当成女儿的！”

　　亚尔的母亲把海伦护在怀里，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拽着老寡妇脖领的凯夫特子爵一拳打碎了她的嘴，在她血肉模糊的嘴上扔下两个银币。

　　“赶紧给我滚出诺顿，别让我再看到你。”

　　凯夫特子爵装好钱包，拉过车轮旁抱着胳膊害羞低头的亚尔，让他的手和妻子怀里的海伦握在一起。

　　“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

　　金发女孩被子爵夫人被抱在怀里坐上马车，黑发小男孩亚尔在地上欢快地蹦蹦跳跳走进小镇。

　　等等，她怎么能坐马车呢？

　　马车上的海伦立刻转过头，早慧的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有点担心亚尔会因为步行而对她有怨言。

　　但，当她和灰色眼睛的男孩对视，目光交汇的瞬间，亚尔立刻友善地冲她眨眨眼睛，递上一把路边摘的小花。

　　“谢谢……”海伦被子爵夫人抱着去接，脸上泛起红晕，“我叫海伦。”

　　“我是亚尔。”小男孩举着小花，灰色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他的声音就像阳光一样温暖，“送给你。”

　　不那么圆的马车轮子吱呀吱呀的慢慢前滚，海伦接过小花。

　　不知道为什么。

　　她感觉亚尔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