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很难分辨司马懿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近乎是他的常态。

　　但不管是真还是假，他的这一番话，还是让徐庶感到不寒而栗。

　　“那可是一城的百姓！”徐庶近乎是用咆哮的方式，对司马懿说道。

　　司马懿抿着嘴，眯眼回味着烈酒在口腔中炸裂的感觉。

　　许久才说道：“天下百姓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我在荆州呆的时间并不久，但所见所闻，却让我涨了不少的见识，也一度让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立场。”

　　“是，荆州百姓的日子，应该是全天下最好的。”徐庶颔首，“但我现在说的并不是荆州的百姓。”

　　“差不多，都是百姓。”司马懿招手，向掌柜的又要了一盘腌菜，夹了两根之后，说道，“你信不信荆州百姓会反？”

　　徐庶摇头嗤笑一声，“荆州的百姓怎么可能会反？他们现在有田产，自耕自足，不需要再为大户耕种，不再需要卖儿卖女填饱肚子，赋税又低的可怜。”

　　司马懿长呼一口气，叹道：“荆州百姓的日子确实是好啊。可他们肯定会心生反意的，他们对襄阳坐的那位，可不存在什么忠诚和敬畏之心。”

　　“不可能！”徐庶很坚定的摇头。

　　“世间之事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的呢，一味的好，养出来的，那就是刁民啊。别人家有的，我家也得有，如果官府不给，那就反，几把杀猪刀手中一拎，他们就能府衙给掀了。”司马懿饶有趣味的说道。

　　他是看到了这个苗头，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他也不明白。

　　大概可能就像是娇惯出来的孩子，不懂事吧。

　　相较于整个天下，荆州的百姓，一直还算是比较安定的。

　　天上又忽然间砸下来这么大一个馅饼，他们吃撑了，也开始忽略自己是谁了。

　　徐庶本来是很坚定的不信的，但听着听着，他沉默了。

　　跟在司马徽身边的那段时间，他经手了不少荆州地方上的奏报。

　　分田不均，你家田好，我家田坏，那块田，是谁谁家的祖产就应该还给他们，凭什么他们家的田在上游，我们家的田在下游，等等诸位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

　　这些矛盾所导致的结果，就是一言不合的械斗。

　　一个族一个族的，乃至于好几个村落，蔓延到全乡的，大规模的械斗。

　　政务司的官吏因为这些事而丧生的，多达百人。

　　“我想主公应该会有解决这些事情的办法，但荆州的百姓，和褒中的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徐庶看了一眼喝得自得其乐的司马懿，说道。

　　司马懿眯眼看着徐庶，“你不是不信吗？”

　　“我只是不相信会有大规模的造反。”徐庶摇头说道，他的心里好像装进了一块石头，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他心口有些难受，呼吸都好像不是那么的畅快了。

　　司马懿嘴角上翘，笑了，“呵，呵呵呵呵。”

　　“一味的仁善可不是治理天下的法子，我们荆州应当仁善为皮，豺狼为骨。要让敌人怕，也要让这天下的百姓怕，如此，他们才会珍惜，好不容易到手的利好。你看，我说的对不对？”司马懿笑问道。

　　徐庶定睛看着司马懿，“所以你就打算让褒中的百姓，为夏侯渊陪葬？”

　　“放心，他们恨得不会是我们，最多临死之前，先把夏侯渊和曹军给分食了。”司马懿笑的很畅快，红润的嘴角像是凝固着鲜血。

　　徐庶低了低头，他不打算劝了。

　　对错，他忽然间有些难以分辨。

　　但他知道司马懿大概真的是铁了心了。

　　这一场借着些微的酒意发挥开来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徐庶问道：“可是曹军主力马上就要出山了，就算我不拦着你，你恐怕堵不住褒中的大门。”

　　“刘焉当年做得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就做不了呢？你以为我派出去上万兵马，仅仅只是去堵褒中的大门吗，哈，堵个门而已，哪需要那么多的兵力。我们开凿出来的山道，凭什么要让他曹军走啊。山里面现在应该已经没路了，曹操想要从山中出来，南下蜀地，慢慢折腾上个把月再说吧。”司马懿说道。

　　“曹操算的倒是好的很，轻骑入蜀，先把我们的兵马给困住。然后大军纵横南下，侵吞蜀地，直逼荆州。可惜啊，我既然领了主公的军令，镇守益州，让他就这么轻易的得逞了，岂不是显得我很废物？”

　　徐庶端起酒坛，斟满酒碗，仰头一口干了，将酒碗重重拍在桌上，长哈一口酒气，红着眼睛说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随你赌一把，我能做点什么？吩咐吧。”

　　“你为主，你为主，我只是跑来辅佐你的。”司马懿立马笑着说道。

　　徐庶笑容一僵，瞪着眼睛瞅着司马懿，骂道：“良心呢？这玩意你还有吗？你调动兵马的时候，我只知道兵马出营了，连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你这叫以我为主？！”

　　“哈哈。”司马徽讪讪笑了一声，“我只是为先生分担劳苦。主公马上就要入蜀了，先生不妨去迎一迎？我呢，就在这儿盯着夏侯渊，如何？”

　　“好！”徐庶起身说道。

　　“哎哎哎，酒钱，你就这么走了啊？”

　　“自己付，你请我的。”

　　司马懿撇嘴，“也算是抠门到一定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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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的战事，和司马徽所预料的，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几乎每一座城池，都是一片泥潭。

　　那些士绅，不管是家底厚的还是浅的，好像都疯了。

　　他们不惜砸出自己大半的家底，疯狂募兵，襄助曹军。

　　钱粮、兵甲，真的是有什么就给什么。

　　曹军没有什么，他们就想尽一切办法的弄什么。

　　这仗打的，让司马徽是真的羡慕啊。

　　一路上走走停停，这天下间最稀罕的兵事，差点被司马徽给看全了。

　　他见到曹军的军候率领五六千的将士，还踏马都是有甲胄的，甚至还有骑兵。

　　他见到了漫山遍野的壮勇，明目张胆的看着他们大军的动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重金砸下来，百姓的取舍还是很理智的嘛。孙权要是早知道这样的事情，他肯定早就千金散尽还复来了。”司马徽坐在马上，笑着对乾通说道。

　　蜀地多山，他们行军的道路上，随处可见隐隐幢幢的人影。

　　刚看到的时候，司马徽还挺震惊的。

　　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看吧，随便看。

　　他就这么带着大军，明火执仗的进川。

　　“孙权可能没有这么多钱财，让整个豫章郡的百姓成为他的耳目和刀兵。”乾通说道，“益州地方上的势力，好像本就有些复杂，那些士绅再攒簇一下，砸上大把的银钱下去，可能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说来说去，还是江东的士绅跟孙权不是一条心啊。”司马徽说道，“那些时不时就想推翻孙权的士绅如果真能舍下本，我们打起来，还真会有些难。”

　　“但最终还是给主公送钱粮。”乾通说道。

　　益州的士绅们，搞得轰轰烈烈的，可荆州军只是过了两座城池，就已经富的流油了。

　　没有赏赐，但却可以随意自取的将士们，一个个的身家都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眼睛，也一个比一个红了。

　　纪律森严的忠义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