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主御制艮岳记~金帝亲征大鱼泺】
话说正在童贯引军河北与辽军交战之时,宋江已在海州滨与折可存、张叔夜、曾孝蕴僵持月余。宋江听吴用计谋,数次击败折、张、曾三路人马,又使水军统领李俊、阮小七等人,劫钜舟十余艘,装载粮草马匹欲袭海州。
道君天子已经得知折可存等将出师不利,再与群臣朝议,王黼、梁师成、李邦彦等奸臣皆劝道君皇帝增兵剿灭宋江。
太子赵桓头戴紫金冠,身穿一件红圆领蟒袍,腰围玉带,足踏一双云根朝靴,手持象笏出班奏道:“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君天子说道:“有话尽管讲来,不必吞吐。”
赵桓说道:“宋江前时虽为盗贼,后受招安,为国出力颇多,南征方腊,更是损折将佐过半,而今南方已定,对其有功不赏,使其复叛,也是情理之中。然朝廷不能极力安抚,却效法汉高祖诛杀功臣,到头来只落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岂不使天下人寒心!异日国有危难,忠臣谁敢尽力扶持?”
王黼说道:“太子此话差矣!宋江等辈,对国而言,增一百不多,减一百不少,若留此人,不过猱搔虎痒,迟早为祸!不如就此翦灭,天下清净。”
康王赵构出班奏道:“父皇,常言道:‘不以一眚掩大德’。今宋江有功不赏,已使臣子寒心,如今又令大军剿杀,必使天下毁骂朝廷与父皇,当须三思。”
宦官梁师成出班叫道:“大胆康王,怎敢如此忤逆陛下!论私,陛下乃汝父;论公,汝乃臣子。汝出此言,已犯大逆不道之罪!更兼包庇贼子,岂不乱了国法?”康王愤怒,想要还口。
只听天子说道:“够了!卿等不必多言,就依太子之意,再次降旨好言招降宋江,拟南征功劳尽数封赏。如若不服归顺,再不饶恕。”群臣无话,山呼拜毕退朝而去。
宋江欲袭海州,张叔夜已经得知,思索一个计策,与折可存、曾孝蕴商议后,折可存领千人埋伏于城边,曾孝蕴引军藏于海边,张叔夜使轻兵诱战。
宋江不防有计,以全军上岸倾力一战,欲攻破海州城,正当两军交战时,曾孝蕴令军健举火焚舟。宋江等将见海边大船火起,心知不好,无心恋战,欲要撤兵,却听一声炮响,城边闪出千余军马,为首大将正是折可存。
宋江见折可存杀来,令军马且战且撤,混战中杜兴阵亡,官军擒住了吴用,又被卢俊义、林冲等人舍命救回,宋江退至海边,杀散曾孝蕴兵马,重新夺回未被焚毁的大船,退走善后河。
张叔夜、折可存、曾孝蕴本欲使水军追赶,恰巧朝廷派太尉宿元景带着两个虞候、干办携招安圣旨而来,张叔夜几人见过宿太尉,得知来意后,只得让三五个水手随同两位干办、虞候入河再次招降宋江,宿太尉只在岸边等候。虞候、干办便与三五从人架着小舟直去寻宋江的大船。
宋江退走善后河后,使水军兵士侦之,得知官军人马不曾追来,只有两个文吏数个水手驾着一叶扁舟而来。宋江听后不知所以,乃命李俊、阮小七、童威、童猛用轻舟伏于芦花丛中擒来。
李俊、阮小七将干办、虞候以及三五个水手绑缚带到大船上。宋江见头前那两人都是虞候、干办模样,头戴折上巾,身穿圆领官袍,知是朝廷派来,心中已猜了八九分。就亲自上前来松了绑绳,又叫放了那几个水手,然后好言安抚道:“几位尊官,莫要害怕,这些粗人都是宋某兄弟,礼数不周,还望海涵。”然后请入船中,摆茶落座。
那来人先是受了李俊等人的惊吓,又受了宋江的礼遇,十分感恩不尽,说道:“我等久闻宋义士之名,今日幸见,果不虚言。”
宋江问道:“观你几人衣着打扮,想是京城里来,不知到此何干?”
那其中一个虞候说道:“我等都随宿太尉而来,朝廷再次招安义士等人,宿太尉只在岸边专候。”
李逵一旁听了,持着两把板斧大叫道:“招甚鸟安!又来哄骗爷爷们,今日就把你们几个鸟头砍了喂鱼,再杀进京师,剁了皇帝老儿狗头!”李逵提斧就上前来,吓得那两个虞候、干办手脚无措,哆嗦一团。
宋江起身大喝道:“铁牛不得无礼。”又让花荣几人将李逵扯出船舱去了。
宋江回过头来,对那两人说道:“二位莫怕,只不知朝廷对我等复叛是何态度?”
那干办说道:“朝廷一班奸党都劝天子派兵征讨义士,只有太子、康王和一些忠直大臣主张安抚,幸是皇上英明神武,不听谗臣之言,已将各位豪杰的南征功劳一一拟订,才让宿太尉前来招安。”
宋江说道:“既然如此,等我与众兄弟说之,便可接旨回京。”
宋江便将众兄弟召集一处,大声说道:“朝廷知我等都是忠义之士,更有太子等人为我等作保,天子才派宿太尉再次前来招安。我等兄弟现今兵败,虽然仗着钜舟横行江湖之上,不比梁山快活,难免做得漂泊之人,有家难回,有国难投,何日才能洗心革面?更何况兄弟们的家眷老小都在原籍,倘若不顺天意,必被朝廷收押,连累父母妻儿横遭祸事,于心何忍?忠孝之名何存?今日朝廷已将我等兄弟全部封赏,不如上岸领旨回京做个顺臣,免得污辱祖宗遗下的青白之躯,兄弟们可愿意否?”众人听了,多是怕家小落于奸臣之手,都愿招安。唯有吴用、林冲、李逵、李俊等人心无挂碍,虽不愿招安,难违宋江之意,只得勉从。
宋江见众兄弟无异议,便降下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与干办、虞候引着兄弟们弃舟蹬岸,前去受旨招安。
宿太尉见宋江与众好汉上得岸来,心知已服招安,便与折可存、张叔夜、曾孝蕴上前迎迓。
宋江见了宿元景,拜道:“恩相别来无恙。”
宿太尉笑道:“老朽今日奉圣上之命又来招安义士了!”
宋江说道:“江等实出无奈,有劳恩相远来,心中甚愧。”
宿太尉又问道:“先锋家中还有何人?”
宋江回宿太尉道:“老母与大哥宋海、二哥宋河都已故去,唯有老父与兄弟宋清健在。”
宿太尉说道:“义士此番受了招安,不可再反,当好生侍奉老父,毋使国家再乱。”
宋江说道:“若朝廷待我等怀有公正之心,我等怎会如此?”
宿太尉说道:“本官即为招安而来,义士还请接旨!”宋江便就在地上焚起一炉好香,与众人俯伏接旨。
宿太尉就展开圣旨,开读诏文:“朕承祖上基业,但愿万代长青,悉纳贤臣于四方,擢升良将于行伍。朕每思汉高祖朝功臣少全者,甚为痛心,虽高祖有过,亦臣下跋扈所致。君者,国之主也;臣者,国之辅也。君臣一体,方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君臣反目,致使八方动荡,天下汹汹不宁。卿等一百八人,为国为民,铲凶除恶,收服方腊,功不可没。朕之一时不察,使得英雄丰功如流水,好汉伟绩似浮云。致使忠良不忿而反,天下尽皆失望,幸得贤臣直谏,朕意甚悔。卿等一百八人劳苦功高,回京之日,重拟功勋,各各封赏,人人加爵。万望卿等不负朕意,及早归降。故兹诏示,想宜悉知。”诏书后面盖着龙章御宝朱印。
宋江接了圣旨,拜谢起身。张叔夜便邀请宿太尉、折可存、曾孝蕴、宋江入海州暂歇。
宋江欲去,吴用说道:“人心难测,不可轻往。”
宋江说道:“宿太尉、张知州都是耿介之士,无妨。”遂领数千人马与同张叔夜等人去了城里。
张叔夜亦尽地主之谊,大摆宴席,通宵欢庆。
明日,宿太尉辞别张叔夜,与折可存、宋江回京复命,曾孝蕴也引兵回了杭州。张叔夜也因此战,加直学士,徙济南知府。后又使计杀山东群盗数千,以功进龙图阁直学士、青州知府,这是后话。
林冲见宋江反复归降朝廷,心中凉透,大军行到临洪镇,就来辞别宋江,宋江众人听了惊愕不已。
宋江问道:“林教头,舍了我等兄弟,待去哪里?”
林冲回道:“林冲并无家眷老小,就去寻鲁达、武松两位师弟,在六和寺做个居士便了。”
卢俊义说道:“师弟若去,我不强留,若是哪时想起我这个师兄,定要来会会。”
林冲道:“谨记在心。”
林冲又对柴进拱手道:“昔日林冲遭人陷害,多蒙大官人鼎力相助,才有今日,林某死不敢忘。今日就此别过,大官人保重。”
柴进说道:“林教头去后,可要与众兄弟常写书信往来,莫要断了音讯。”
林冲说道:“那是自然。”林冲便一一辞别众人,打点一番,即刻去了杭州寻鲁智深、武松安身不提。
燕青见林冲急流勇退,便也起了明哲保身之念,至晚来劝卢俊义一同隐去,卢俊义不从,燕青怕与宋江说时不肯放去,只得留下一纸书信,趁夜收拾金银一担,不知投何处去了。
宋江随同宿太尉回到京城,道君天子果然各各封赏,并未食言。战死天罡星封为忠武郎,战死地煞星封为义节郎。有子孙者,承袭官爵;无子孙者,立庙享祭。
林冲不愿为官,闲住六和寺中,加封振永居士,赐钱十万贯,颐养天年。鲁智深、武松助力擒获方腊,不愿赴京,出家于六和寺中。鲁智深封赠昭义禅师,武松封赠清忠祖师,各自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战死女将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见在还京正将,授武节郎;偏将授武奕郎。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省院听调。
正将十四员:
宋江先授武德大夫,今又加封宋州安抚使、兵马都总管。
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兵马都总管。
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济南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兵马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兵马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兵马都统制。
徐宁授广济军兵马都统制。
戴宗授兖州府兵马都统制。
李逵授密州府兵马都统制。
李俊授邵武军兵马都统制。
阮小七授荆门军兵马都统制。
偏将十四员:
朱武授华州兵马都监。
黄信授开州兵马都监。
裴宣授隰州通判。
凌振授火药局御营都监。
蒋敬授潭州府钱粮总出纳。
扈三娘授洺州通判。
樊瑞授濮州府兵马都监。
童威授雷州兵马副都监。
童猛授琼州兵马副都监。
宋清授济州府礼宾司总管。
邹润授青州兵马副都监。
蔡庆授大名府牢狱提刑官。
孙新授登州兵马副都监。
女将顾大嫂授东源县君。
旧在京偏将五员:
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各有职事。
宋江这一伙英雄得了封赏,自此各奔东西。朝廷又将梁山阵亡军卒尽皆抚恤。
不久,万岁山建成。原是徽宗元符末年,掖庭讹言祟出。茅山道士刘混康,以法术符水为人祈禳,且善捕逐鬼物。道君皇帝听闻,特命刘混康出入禁中,颇有验。崇恩尤敬事之,宠遇无比。以至于在刘混康乡里建置道宫,甲于宇内。
徽宗登极之初,皇嗣未广,刘混康对道君皇帝说道:“京城东北角落,地协堪舆,但形势稍下,傥少增高之,则皇嗣繁衍矣。”道君皇帝遂命以土增加冈阜数仞,使稍加于旧矣,而果有多男之应。自后海内乂安,朝廷无事,道君皇帝甚以为喜,繇是崇信道教,颇留意苑囿,政和年间,遂即其地,大兴工役筑山,命宦官梁师成专董其事。
万岁山,始名凤皇山,后神霄降,其诗有“艮岳排空霄”之句,因改名艮岳,以山在国之艮位也。其最高一峰九十步,上有介亭,分东南二岭,直接南山。南山之外又为小山,名曰芙蓉城,穷极窈眇。岳之北乃所谓景龙江也,江外诸馆舍尤精。其北又因瑶华宫火,取其地作大池,名曰曲江池,东尽封丘门而止。其西自天波门桥入,西直殆半里,江乃折南,又折北。折南者过阊阖门桥,为复道,通茂德帝姬宅。折北者四里,属之龙德宫,帝潜邸也。其后以金芝产于万寿峰,又更名寿岳。
山周十余里,运四方奇花异石置其中,千岩万壑,麋鹿成群,楼观台殿,不可胜计。最后朱勔于太湖取巨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拆闸,数月方至京师,赐号昭功庆成神运石,时初得燕地故也,朱勔缘此授节度使。其后金兵再至,围城日久,拆屋为薪,凿石为砲,伐竹为篦篱,唯大石基址存焉。此是后话。
道君皇帝御制《艮岳记》以纪其胜:“京师天下之本。昔之王者,申画畿疆,相方视址,考山川之所会,占阴阳之所和,据天下之上游,以会同六合,临观八极。故周人胥宇于岐山之阳,而又卜涧水之西。秦临函谷、二淆之关,有百二之险。汉人因之,又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带以黄河、清渭之川,宰制四海。然周以龙兴,卜年八百;秦以虎视,失于二世;汉德弗嗣,中分二京。何则?在德不在险也。昔我艺祖,拨乱造邦,削平五季,方是时,周京市邑,千门万肆不改,弃之而弗顾。汉室提封五方,阻山浮渭,屹然尚在也,舍之而弗都。于胥斯原,在浚之郊,通达大川,平皋千里,此维与宅。故今都邑广野平陆,当八达之冲,无崇山峻岭襟带于左右,又无洪流巨浸,浩荡汹涌,经纬于四疆。因旧贯之居,不以袭险为屏。且使后世子孙,世世修德,为万世不拔之基。垂二百年于兹,祖功宗德,民心固于泰、华;社稷流长,过于三江、五湖之远。足以跨周轶汉,盖所恃者德而非险也。然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其作灵台,则庶民子来,其作灵沼,则于仞鱼跃。高上金阙,则玉京之山,神霄大帝,亦下游广爱。而海上有蓬莱三岛,则帝王所都,仙圣所宅,非形胜不居也。传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山可为,功不可书。于是太尉梁师成董其事。师成博雅忠荩,思精志巧,多才可属,乃分官列职,曰雍、曰琮、曰琳,各任其事,遂以图材付之。按图度地,庀徒潺工,累土积石,畚插之役不劳,斧斤之声不鸣。设洞庭、湖口、丝溪、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取壤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郍、末利、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石出罅,岗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而右水,后溪而旁陇,连绵弥满,吞山怀谷。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则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趺,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萼绿华堂。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外方内圆,如半月,是名书馆。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又有紫石之岩,析真之嶝,揽秀之轩,龙吟之堂。清林秀出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瀑布下入雁池,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其上亭曰噰噰。北直绛霄楼,峰峦崛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千里,而方广无数十里。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藭,被山弥坞,中号药寮。又禾、麻、菽、麦黍、豆、粳、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上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上。自南徂北,行岗脊两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白龙沜,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云浪。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复由嶝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木倚石排空,周环曲折,有蜀道之难,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巧怪崭岩,藤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麓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左。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余里。其上流注山间,西行潺潺,为漱玉轩。又行石间,为炼丹凝亭、观图山亭。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斯阁。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明。有胜筠庵、蹑云台、萧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又支流为山庄、为回溪。自山蹊石罅搴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雕,四向周匝,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壑,幽谷深岩之底,而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华而填委也。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者。此举其梗概焉。及夫时序之景物,朝昏之变态也,若夫土膏起脉,农祥晨正,万类胥动,和风在条,宿冻分沾,泳渌水之新波,被石际之宿草。红苞翠萼,争笑并开于烟暝;新莺归燕,呢喃百转于木末。攀柯弄蕊,藉石临流,使人情舒体堕,而忘料峭之味。及云峰四起,列日照耀,红桃绿李,半垂间出于密叶;芙蕖菡萏,筹蓼芳苓,摇茎弄芳,倚糜于川湄。蒲菰荇蕖,茭菱苇芦,沿岸而溯流青苔绿藓,落英坠实,飘岩而铺砌。披清风之广莫,荫繁木之余阴,清虚爽垲,使人有物外之兴,而忘扇篷之劳。及一叶初惊,蓐收调辛,燕翩翩而辞巢,蝉寂寞而无声。白露既下,草木摇落,天高气清,霞散云薄,逍遥徜徉,坐堂伏槛,旷然自怡,无萧瑟沉寥之悲。及朔风凛冽,寒云暗幕,万物调疏,禽鸟缩凓,层冰峨峨,飞雪飘舞,而青松独秀于高巅,香梅含华于冻雾,离榭拥幕,体道复命,无岁律云暮之叹。此四时朝昏之景殊,而所乐之趣无穷也。朕万机之余,徐步一到,不知崇高贵富之荣,而腾山赴壑,穷深探险,绿叶朱苞,华阁飞升,玩心惬志,与神合契,遂忘尘俗之缤纷,而飘然有凌云之志,终可乐也。及陈清夜之醮,奏梵呗之音,而烟云起于岩窦,火炬焕于半空。环佩杂遝,下临于修涂狭径;迅雷掣电,震动于庭轩户牖。既而车舆冠冕,往来交错,尝甘味酸,览香酌醴,而遗沥坠核纷积床下。俄顷挥霍,腾飞乘云,沉然无声。夫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信矣。朕履万乘之尊,居九重之奥,而有山间林下之逸,澡溉肺腑,发明耳目,恍然如见玉京、广爱之旧,而东南万里,天台、雁荡、凤凰、庐阜之奇伟,二川、三峡、云梦之旷荡,四方之远且异,徒各擅其一美,未若此山并包罗列,又兼其绝胜,飒爽溟涬,参诸造化,若开辟之素有,虽人为之山,顾岂小哉。山在国之艮,故名之曰艮岳。则是山与泰、华、嵩、衡等同,固作配无极。壬寅岁正月朔日记。”
却说童贯为逃败军之责,向朝廷密劾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和诜不从节制,乞行军法。侯益察探不实,妄请兴师。而使军马大败,有辱皇命,丧军辱国。道君皇帝以万岁山建成而喜,忽然接到童贯战败于辽之事,由喜转忧,立即下诏,令童贯班师。童贯领令后,班师至河间府。诏种师道押赴枢密院,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和诜亳州团练副使、筠州安置;侯益知濠州。
种师道手书责官谢表:“领表奉告命,责臣右卫将军致仕者。总戎失律,误国宜诛,厚恩宽垂尽之年,薄责屈黜幽之典,孤根以托,危涕自零。伏念臣西海名家,南山旧族,读智囊之遗策,知黄石之奇书,妄冒功名,以传门户。荏苒星霜之五纪,始终文武之两途。缓带轻裘,自愧以儒而为将,高牙大纛,人惊投老以得侯。属兴六月之师,仰奉万全之算,众谓燕然之可勒,共知颉利之就擒。而臣智昧乘时,才非应变,筋力疲于衰残之后,聪明耗于昏瞀之余。顿成不武之资,乃有罔功之责,何止败乎国事,盖有玷於祖风。深念平生,大负今日。岂意至仁之度不加已耄之刑。俾上节麾,亟归田里。乾坤施大,蝼蚁命轻。兹盖伏遇皇帝陛下睿知有临,神琥不杀,得驾驭英雄之要道,制服夷狄之大方。察臣临敌失机,不出求全之过,计念臣守边积岁,尚收可录之微劳。许免窜投获安间散,臣敢不拊赤心而自誓,擢白发以数愆。烟阁图形,既已乖於素望,灞陵射猎,将遂毕於余生。“
此时阿骨打亲征辽国,自上京御驾亲征。使其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监国。诏谕上京官民:“朕顺天吊伐,已定三京,但以辽主未获,兵不能已。今者亲征,欲由上京路进,恐抚定新民,惊疑失业,已出自笃密吕。其先降后叛逃入险阻者,诏后出首,悉免其罪。若犹拒命,孥戮无赦。”
辽新立皇帝耶律淳即位两月有余,忽闻阿骨打亲自征伐,一病不起。又闻天祚帝传檄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合诸蕃精骑五万,约以八月入燕京,并遣人问劳,索衣裘茗药。耶律淳大惊,命大臣商议。而李处温、萧干等有迎秦拒湘之说,集蕃、汉百官议之,从其议者东立,唯南面行营都部署耶律宁西立。
李处温等问故,耶律宁回道:“天祚帝果能以诸蕃兵大举夺燕,则是天数未尽,岂能拒之?否则秦、湘父子也,拒则皆拒,自古安有迎子而拒其父者?”李处温等相顾微笑,以耶律宁扇乱军心,欲杀之。耶律淳倚枕长叹道:“耶律宁忠臣也,焉可杀?天祚果来,吾有死耳,复何面目相见乎!”
耶律淳死后,萧干、耶律大石等大臣,便立耶律淳之妻萧普贤女为皇太后,主军国大事于幽州,奉耶律淳遗命,立天祚帝五子秦王耶律定为帝,因耶律定不在燕京,萧太后遂掌大权,改年号为德兴。谥耶律淳为孝章皇帝,庙号宣宗,葬于燕西之香山。
耶律淳将死之时,密授太尉李处温番汉马步军都元帅,委托后事。耶律淳死,萧干掌契丹兵权,又夺李处温元帅之职。其弟李处能惧祸,落发为僧。李处温却暗写书信使易州富民赵履仁联合宋太师童贯,欲挟持萧后,纳土归宋。一面又与金人暗通,作为内应,哪知后来事情败露?
萧后擒执处温问道:“尔食辽国俸禄,怎敢叛主通敌,倾覆江山?”
李处温战兢兢答道:“臣父子于宣宗有定策功,宜世蒙宥容,可使因谗获罪?”
萧太后怒骂道:“向使秦晋国王如周公,则终享亲贤之名于后世。误王者皆汝父子,何功之有!”并数其前罪恶数十,李处温无言以对,乃赐死,脔其子李奭而磔之;籍其家,得钱七万缗,金玉宝器不计其数,为宰相数月之间所贪墨。
李处温被杀不几日,蒙古酋长谟葛失只怕唇亡齿寒,命其子陀古与大将阿敌音,率兵两万,来救天祚帝。正值六月,大军至地名洪灰水,兵马渴热难捱,不受将领约束,尽皆入河,解甲消暑。陀古、阿敌音正没奈何时,忽然金人伏兵大起,先以弓弩射之,把蒙古军射毙数千,蒙兵大乱败走。
女真领军大将,乃是韩国公完颜劾者第三子斡鲁,却是完颜撒改之弟、粘罕叔父,年近六旬,红眼白髯,智谋超群,官拜南路都统、迭勃极烈。上阵时仗一杆三尖两刃枪,腰边挂着骨朵,有万夫不当之勇。
斡鲁与副将胡刺古,引着虎狼之兵,杀进蒙古军中,如同砍瓜切菜,直杀到陀古身前,陀古虽有些勇力,奈何心慌,不敢迎战,与阿敌音拨马便走。斡鲁追杀陀古,胡剌古去撵阿敌音。斡鲁追陀古相隔数十步,取弓搭箭射去,正中陀古后肩,坠地挣扎,被斡鲁走马活挟,横担在鞍鞒上。阿敌音看到主帅遭擒,不敢回见谟葛失,也只得下马,率部曲伏地归降,斡鲁遣兵把他两人解送上京,驱散蒙古兵。
蒙古救契丹兵败消息,传到西夏都城兴庆府皇宫内,皇后耶律南仙乃天祚帝族女,本为辽国人,遂对夏主李乾顺道:“契丹是妾之母邦,如今国破家亡,危如累卵,愿陛下发兵相救,尽殄群丑,妾当感激涕零,永世不忘。”言罢泪如雨下,跪地叩头不起。世子李仁爱亦恸哭,请兵赴援辽国。
李乾顺将至不惑之年,最爱这皇后,急忙扶起,握其手说道:“孤来日升殿,与群臣计议,当助皇后复国。”皇后这才擦拭眼泪,言谢不停。
次日,李乾顺大召群臣,商议救辽,说道:“自古以来唇齿相依,晋公取虢而屠虞,司马破蜀而灭吴,故有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事。寡人欲出兵北地救辽,哪位将军愿统军前往?”
公卿皆搢笏于带,听闻要抗金国,交头接耳,皆言金强夏弱,不可为敌。
李乾顺皱眉道:“孤只知救灾恤邻之义,不以强弱论。吾弟李察哥在西平军司抵御回鹘,若在朝堂,孤又岂能问你等?”
武将班中闪出宗室李良辅,禀道:“主公不必忧心,臣弟不才,愿提军边庭,扫清秽浊。”
御史中丞芭里公亮,举象笏出班道:“臣推举剧熊、啜乂为副将。”
李乾顺言道:“良辅虽不及察哥之勇,对付女真,绰绰有余。可率剧熊、啜乂二将,引军三万,解辽国之危。”
李良辅得旨,整军三日,率领二将,向西北进发天德军。娄室使突捻、补攧以骑二百为候兵,往探羌人虚实,正遇西夏先锋剧熊、啜乂,迎头便战,啜乂一枪攮死补攧,突捻回马便逃,剧熊挥兵掩击,将金人候兵尽皆杀光。金将阿士罕复以二百骑再探,羌人伏兵四起,为首者正是李良辅,白袍银甲,手持琱戈,坐下白马,一战又把金兵杀的罄尽,阿士罕弃马越山得脱。李良辅东行数百里,杀退金人数万骑兵,抵云内州境上。
当时连日大雨滂沱,金人诸将欲且休息。娄室道:“李良辅两次破吾骑兵,我若避而不战,羌人则以为我军怯懦,必然使大军来攻我。”
斡鲁壮其言,说道:“汝先与夏军交战,我随后接应。”
娄室乃选数千精锐骑士,与习失、拔离速,往战李良辅。李良辅既胜金军,只认为金人怯战,自己兵马众多,并不防备。忽然有斥候来报:“娄室迟明出陵野岭,留大将拔离速以兵二百据险守之。”
李良辅哂笑道:“金人不过如此,渡河击敌。”遂纵兵渡宜水,为方阵前突。
娄室登高矖矌,见夏人恃众而不整,乃使人去报斡鲁。娄室把兵马分为两部,命习失、迪古乃各领一军,轮番进攻。迪古乃又名完颜忠,字阿思魁,大将神徒门之弟,马上使两口铁剑,率兵直冲夏军,两军混战。啜乂挺枪拍马与迪古乃厮杀,斗无三合,被迪古乃一剑砍翻。李良辅看见大怒,亲出交锋,斗迪古乃二十合,迪古乃败势已现。那边习失率军杀到,捻矛夹攻李良辅,剧熊使刀便出,截住习失,乱军中做两对厮杀。正酣战时,娄室率兵赶到,李良辅、剧熊见事不好,拨转马头便走,羌兵大溃。金人两军左右交替,追杀三十里,习失击斩剧熊。
李良辅将近宜水,金都统斡鲁军又至。斡鲁看见李良辅,大喝道:“西羌小儿,哪里走?”率领人马从旁杀入羌兵人群,自己来战李良辅。
斡鲁那杆三尖两刃枪势不可挡,斗十余合,李良辅抵挡不住,对斡鲁虚晃一戈,大败而逃。斡鲁、娄室合击羌人,追至天德军境内野谷,杀数千人,夏人渡涧水,水暴至,漂没溺死不可胜计。斡鲁、娄室击败夏将李良辅,完颜杲使希尹奏捷,且请徙西南招讨司诸部于内地。
李良辅以宜水之败,狼狈归国,李乾顺大怒,责其败军辱国,脊杖五十,罚俸禄一年。南仙皇后与世子李仁爱,恨不能救辽,咄嗟累月。
耶律淳死后不到两月,阿骨打亲征至奉圣州鸳鸯泺,都统完颜杲率官属来见。阿骨打闻辽主在大鱼泺,自将精兵万人袭之。宗室蒲家奴又名完颜昱,与斡离不率兵四千为前锋,昼夜兼行,追及辽主于石辇驿,军士至者才千人,辽军二万五千余人,正在修葺营垒。
蒲家奴与诸将商议道:“我军不及辽军多,是否攻击?”
耶律余睹说道:“我军还未集合,人马疲劳,不能厮杀。”
斡离不把金棍戳在地上,言道:“今追及辽主而不速战速决,至天黑辽主必然逃走,悔之晚矣。”诸将都与斡离不意合,来寻辽兵交战。
天祚帝知金兵来,命都统萧特末、副统军萧特烈以大兵出击,两军大战,短兵相接,辽兵把斡离不一伙围之数重。天祚帝以为斡离不兵少必败,遂召嫔御诸子登高,一同观战。
叛将耶律余睹,看见日月旗,指示诸将道:“那日月旗就是辽主麾盖,耶律延禧必在旗下。若集大军而去,可以擒之。”
斡离不、兀术率劲兵直趋奋击,无敢当者,距天祚帝不到十余步,忽然都统萧特末与萧特烈杀出,萧特烈抵住兀术,萧特末挡住斡离不,斗二十余合,萧特末被斡离不蟠龙金棍刜伤胸口,落马被金兵捉获,萧特烈见了不敢再战,拨马逃去,辽兵大溃。斡离不再寻天祚帝时,早已惊慌逃走,全无踪迹。斡离不等将回见阿骨打尽说此事。
阿骨打皱眉道:“辽主去不远,你等急追,有望擒之。”斡离不以骑兵千余追之,蒲家奴为后继,仍追赶不及。天祚帝后知萧特末被金人擒住,命知北院枢密使事兼都统耶律马哥,管领军马。
阿骨打抓不得天祚帝,乃率兵东进,来取燕京,归化州降顺。完颜宗雄随阿骨打至归化州,病势沉重,宗干问所欲言。宗雄徐徐说道:“国家大业既成,主上寿考万年,肃清四方,死且无恨。”言罢而死,年四十。
阿骨打来探问疾病,见宗雄已死,大哭不已,对群臣说道:“此子谋略过人,临阵勇决,少见其比。”诏合紥千户驸马石家奴护丧,葬于归化州,于死所建佛寺。阿骨打率军东行,奉圣州亦归降,往儒州进发。
却说大宋朝中宰相王黼听闻耶律淳已死,上表奏请再使童贯、蔡攸伐辽,天子准许。童贯接到朝廷旨意,以心腹大将五十五岁的刘延庆为宣抚司都统制,代替种师道督军十万,使其子刘光世为副统制,代替辛兴宗督军十万,欲再次伐辽燕京,却突然有人求见,童贯命入玄武节堂见之,乃是江南西路临江军清江县人,李邈字彦思。
李邈此人,本是唐宗室宰相李适之后人,少年时有才能谋略,精悍敏决,以父任为太庙斋郎。初调安州司理,监润州酒务。后为京官,监在京竹木务,擢提辖环庆路粮草,通判河间府。因忤蔡京、童贯调任霸州知州,任辽国贺正副使。还朝后,童贯欲联合女真攻辽,曾招李邈至自己府邸,欲以言语说其附己。李邈乃说契丹并未厌弃其主,并上书言道:“契丹不可灭,若误军机要事,愿诛臣以谢罪。”都转运使沈积中污李邈五十三条罪状,鞠治一无所得,却以建神霄宫不如诏免官。后方腊作乱,命为严州知州,代还。近闻童贯欲以西北兵马再次入燕,特来劝谏。
李邈入了玄武节堂,与童贯各自坐了。李邈未等童贯开口,当先说道:“近闻太师欲二次伐辽,来进愚言。方腊小丑,一呼而屠七州四十余县,竭数路之力而后能平之,殆天以此警公也,何可遽移之北乎?”
童贯说道:“此是圣上之意,辽侵我中国燕云之地日久,今当地归原主,正是时也。”
李邈说道:“我观金人狼子野心,若吞辽土必然得寸进尺,觊觎我宋地山河,不如与契丹联合,图谋金人。”
童贯说道:“彦思不必多言,二十万大军伐辽刻不容缓,怎可轻废,因而示弱于契丹?”李邈与童贯说之厉害再三,见童贯执意北伐,不听劝阻,即刻告辞而去,并向朝廷乞请告官还乡。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