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命柘皋龙争虎斗~遇伏濠州铩羽而归】
话说王德、田师中、张子盖会兵击破金人,取含山县。王德道:“既取含山,昭关于县北十五里,可乘胜夺之。”三将引兵,北攻昭关。
龙虎大王突合速见兵临城下,与三路都统完颜褎引龙虎军出战。昭关下两军对圆,突合速提长柄斧出马喝问道:“吾乃龙虎大王,久闻王夜叉之名,愿求一战?”
王德举目见那龙虎大王,果然不同寻常,但见:
吞头龇牙龙头盔,双肩倒垂恶虎尾。
时青时绿紫铜脸,似嚎似叫鬼哭声。
胸中怒起千丈火,两眼睁时万道光。
腰下悬挂骷髅头,手持金斧恶凶神。
王德催马舞长杆钢叉,直抢出阵来,厉声叫道:“某便王德。泼番贼,不争你千里远来送命!”突合速大怒,直出交锋。二人军前大战三十合,不分输赢。
田师中看的眼急,使杆环子枪出马,对阵中完颜褎出马相敌,斗二十合,张子盖引军自侧翼攻杀,突合速、完颜褎不能抵敌,两军混战,金军大败亏输,狼狈而走,王德复夺昭关。次后,金人复犯昭关,王德等又败之。
再说天子手诏以招抚司前军都统制李显忠军与张俊会,李显忠引兵至桐城县孔城镇,与金国盖天大王军战,显忠驰挥双刀,所向披靡,金兵大溃。
兀术得知,谓韩常道:“李世辅归宋,不曾立功,此人敢勇,宜且避之。”乃焚庐江县而走。李显忠知兀术已去,又遣统领崔皋领兵向西北,击败金人于舒城县。李显忠则屡战皆捷,直寻张俊来会。
却说张俊分使左军统制赵密偃兵篁竹,出六丈河以分金势。赵密得了钧旨,命大将张守忠以五百骑出滁州全椒县,伏篁竹间,敌疑不动,至晚而遁。赵密乃引兵出六丈河,断其归路,又败金军。赵密以此功,进中卫、协忠大夫,和州团练、防御使。寻拜宣州观察使,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主管侍卫步军。
此时刘锜引八字兵两万,自巢县东关向北击败金人于青溪,两战皆胜,先自清溪至庐州巢湖柘皋镇。柘皋之东乃石梁河,又称柘皋河,刘锜与金人夹石梁河而阵。天大雨,水暴溢,金人断石梁桥以拒宋军。石梁河通巢湖,广二丈,刘锜命曳薪垒桥,须臾而成,遣甲士数队过桥,皆卧枪而坐。会杨沂中、王德、田师中、张子盖之军俱至。诸将帅皆集,惟张俊后至。
明日,金国邢王完颜宗敏与镇国上将军韩常等,以铁骑十余万分为两隅,夹道列阵。
当时张俊为宣抚使,杨沂中为副使,刘锜为判官,王德为都统制,田师中、张子盖为统制官。统制田师中欲待张俊来,再战金军。
王德提叉上马,怒道:“事当机会,复何待!贼右阵坚,我当先击之。”乃与田师中麾兵渡桥,攻打金兵右阵。一酋被甲跃马始出,指画阵队,王德开弓射去,敌帅应弦坠马。王德乘势大呼驰击,诸军皆鼓噪。
兀术以拐子马两翼而进,箭矢乱飞,宋军死伤甚重,王德跃马挺叉,率众鏖战。
王德厮杀时,见一员金将,其人魁梧美髯,手持丈八蛇矛,挑杀许多宋兵,王德大怒,飞马过去,与他缠斗。
那员金将姓温迪罕,名蒲里特,隆州移离闵河胡勒出寨人,以智勇闻名金国,使一条丈八蛇矛,斩将夺旗,人不敢近,曾随完颜阿骨打灭辽有功。蒲里特见王德过来,大喝一声,挺矛跨马,横杀过去,两人战六十合,不分输赢。
“髯将军”杨沂中在阵前看了,与众将道:“敌人强在弓矢,其余不足为惧,我从行在来时,带了三万殿前司兵,皆是长斧士,可以屈之。”
众将皆道:“殿帅神威。”
杨沂中手挥大斧,声如洪钟令道:“殿前司长斧军听令,进攻金贼。”两边军士擂鼓,殿前兵万人操长斧,各披札甲,涌至军前,如墙而进,一步一喝。每踏一步,声震数里;每喝一声,又如惊雷。
两军相接,宋兵鼓噪奋击,与金人战做一团。长斧士大战铁浮屠、拐子马,万斧齐挥,银光万道,上斫人,下砍马。金军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毙尸遍野,血流成渠。
杨沂中挥斧,刘锜挺画戟,亲自临阵,奋马厮杀。二将在金军中左冲右突,兀术看的火冒三丈,纵跃山青马,使凤翅镋,直来交战。
刘、杨二将见了兀术,发声喊,戟斧并举,来战兀术。兀术以一敌二,大战十合,不分高下。完颜亮、完颜亨见了,各自抡锤,飞马来助兀术。
正在酣战之时,张俊领军到来,忽地病发,忍痛引众,涉流登岸,指挥兵马横冲金军,将金军冲的云散星落,兀术见势不好,引军大败溃走。
兀术败走,刘锜与王德率兵尾击。兀术慌不择路,率残兵奔于东山,忽然鼓声大起,一彪人马杀到,为首一将,仪容俊美,手捻画戟,骑着宝马,身后战旗迎风飘荡,上书“淮北宣抚判官刘”七字,正是刘锜。左手许清、贺辉二将,右手钟彦、杜杞二将。
兀术惊道:“这是顺昌府旗帜,刘锜追来了。”
赤盏晖道:“元帅快走,我来挡住追兵。”手挺钢叉,率本部兵,飞马来阻刘锜。许清、贺辉二将,双舞刀棍,骤马来敌赤盏晖。
兀术又令移剌温去助赤盏晖,钟彦、杜杞使鞭锏,迎住厮杀。金军又出二将完颜隈可、完颜思恭,向前敌住,捉对厮杀。
刘锜一马当先直取兀术,被辽国降将萧仲宣挡住交战。后面王德率军赶来,将兀术四面围堵。
兀术见不能突围,大叫道:“蒲察世杰、仆散浑坦撞阵。”
蒲察世杰道:“末将有护卫元帅之责,怎敢离开半步?”
兀术道:“若不突围,全军覆没,护我一人又有何用?”
仆散浑坦乃是金国蒲与路挟懑人,身长七尺,勇健有力,得兀术之令,和蒲察世杰,一高一矮两员虎将,各抡金杵,大步杀去。外围又有韩常等将领接应,表里合击,杀透重围,救出兀术,丢盔弃甲而逃。
赤盏晖、移剌温、完颜思恭、完颜隈可、萧仲宣五将,见主帅脱难,不敢恋战,溃围而出,追寻兀术而去,退屯紫金山。
是役也,宋军失将士九百人,金人死者以万计。王德等尾击之,捕敌百人,马驮数百,而刘锜以步兵甲重,不能奔驰,下令无所取。因而并无俘获。
再说刘锜见金军已退,拱手对王德说道:“昔闻公威略如神,今果见之,请以兄礼事公。”
王德笑而扶道:“某今年五十有四,长太尉十有一年,自今日起,可以兄弟相呼。”二人大笑。抟土为炉,插草为香,对天盟誓,结为兄弟。王德率军归张俊。刘锜驻兵和州。柘皋之战乃绍兴十一年二月事也。后二日,兀朮亲率兵马逆战于店步,杨沂中等又败之,乘胜逐北。
金人自柘皋退军于紫金山,有围濠州之意。武功大夫、忠州刺史、濠州知州王进发书告急,而通判州事张纲以边机事请赴行朝,遂泛舟而去。
一日,兀术麾下赵荣以数百骑至城下,王进登城望之。赵荣语王进道:“大金以精兵三十万旦暮临城,势不可敌,公宜开门,纵民出城为避地计。且淮岸舟船颇多,水陆从便,倾城而去,不三两日,可以获安。方今满城生灵性命在足下,宜念之。”
王进怒道:“赵荣,汝不能全节于朝廷,乃为北军游说邪?”使劲弩射之。
赵荣大怒少退,骂王进良久而去。濠州人闻之,以避地之谋力请于王进,王进不从。至是金兵自延陵浮梁渡淮,次日,以兵数万列于濠州东门之外,旌旗蔽野。是时王进有兵千余,又有宣抚司兵数百在城中。金人以城上楼橹皆腐烂,攻之必破,乃使人至城下招降,王进与兵马钤辖邵青、邵宏,怒骂金人。
金人怒,令孔彦舟为先锋,顺流薄城,以云车、冲梯之属攻城,城土与屋瓦皆震,矢石如雨,连攻五日。王进所部皆闽人,未尝经战守,或有人说本州民兵,皆百战之余,可以捍敌,王进不用。次早,兵马钤辖邵宏缒城投拜,告以城中虚实。孔彦舟增兵城东南角,乘风纵火,焚其楼橹皆尽。敌乘势登城,王进奔马入郡舍,朝服坐于厅前,遂被金人活捉。兵马钤辖、武功郎、閤门宣赞舍人邵青与金人巷战。
叛将孔彦舟攻入城来,正遇邵青,大叫道:“孔彦舟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邵青飞马抡刀来斗孔彦舟,大骂道:“你这叛贼,怎敢见我?”孔彦舟亦纵马舞刀来战。两人战四十余合,孔彦舟一刀劈邵青于马下。
随后,金人纵兵焚掠,夷其城而去。
话分两头。柘皋战后数日,秦桧忽谕杨沂中及张俊回朝。张俊与杨沂中、刘锜乃议班师。而濠州自金人侵略,围城闭守,日夜遣人至军前求援。至是有被略人民自淮上窜归者,皆言金人渡淮去已远,而濠路亦通。
张俊与杨沂中、刘锜会饮,对刘锜说道:“公步兵久战,可自此先回,径取采石归太平州,吾欲与杨太尉至濠州,耀兵淮上,安抚濠梁之民,我军取宣化归金陵,杨太尉则渡瓜州还临安。”
平旦,杨沂中赴张俊帐中会食已罢,张、杨二帅同去。行数里,谍报敌攻濠州甚急,张俊茫然失色,遣人快马告知刘锜。刘锜遂命军中持十日粮,来会张俊。
张俊、刘锜、杨沂中会于钟离县黄连埠,距濠州六十里,闻城陷矣,张俊召杨沂中、刘锜谋之。
刘锜谓杨沂中道:“两府有何区处?”
杨沂中欲进战,说道:“厮杀而已,相公与张太尉在后,沂中当居前,有进无退。”
刘锜谓张俊道:“有制之兵,无能之将可御;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御也。今我军虽锐,未为有制。且军士被甲,荷粮而趋,今已数日,本来救援濠州,今濠州已失,进无所依,人怀归心,胜气已索,又粮食将尽,散处迥野,此危道也。敌人虽诡计莫测,不若据险、下寨、堑地、栽木,使根本可恃,然后出兵袭敌。若其引去,徐为后图,乃全师保胜之道。”
王德、许清诸将皆道:“善。”
于是,张、刘、杨三帅鼎足而营。张俊遣斥候数人探敌,回报俱言:“濠州无金人,金人破城之后,无所搜刮,又畏我大军之来,敌人已去。”
张俊再遣骑数百往探,皆无所见。
刘锜道:“敌人得城而退走,必有阴谋,应严加守备,只怕敌人突袭。”
张俊不听,要独立战功,遣人对刘锜道:“敌兵已退,已不须太尉前进。”刘锜因而不行。
张俊命杨沂中与王德将神勇步骑六万人,直趋濠州城下。张俊驻军黄连镇,不敢进。刘锜知张俊要独吞濠州之功,一笑置之,率军南返。
杨沂中、王德,四更起兵黄连埠。午时,骑兵先至濠州城西岭上,列阵未定。只见兀术站于城头,厉声大叫道:“尔等死期到了。”烟起城中,金人伏骑万余分两翼杀出。右翼为首一将正是韩常。
左翼为首一将是乌延蒲辖奴之子,乌延查剌。查剌二十岁上下,生的黄面无须,环眼断眉,身穿花袍铁甲,其人力大无穷,勇果无敌。左右手各持两根家传大铁锏,重五十斤,人号为“铁锏万户”。
杨沂中见有伏军,目顾王德问道:“现在如何?”
王德答道:“王德只是小将,焉敢预料大事?太尉为宣抚,愿听决断。”
杨沂中皇遽,以策麾其军道:“那么率军回去!”骑军以为令其走也,遂散乱南奔,无复纪律。其步军见骑军走,认为已败,四散奔逃。
韩常、查剌各骑烈马,率两翼骑兵追及宋军,大杀大砍。杨沂中、王德便来交锋厮斗。
韩常看见杨沂中,大骂道:“卷毛狗,可挡得住我一刀?”
杨沂中反骂道:“你一个瞎子,又岂能吃我一斧?”二将发狠,催马互相拼命。
那边王德觑见乌延查剌,开口骂道:“胎毛未退的崽子,见我何不避让?”
查剌心头火起,雷鸣般叫道:“我虽年少,专宰你这等老猪狗!”查剌飞马举锏,便打王德,王德挺叉相迎。
王德虽然勇猛,却不知查剌的厉害,两人马上连斗三合,王德把钢叉去搠查剌心口,查剌闪身,叉头从腋下过去。查剌双手举锏向王德头上劈砸,王德急忙横叉格挡,查剌力大锏重,只一下打在叉杆上,那叉杆原来是木做,被查剌一下打断,双锏落在王德肩头,虽有吞肩,仍然吃痛难忍,险些击折臂膀。王德惨叫弃叉,转马落荒败走。
乌延查剌得胜,来助韩常。杨沂中正与韩常斗的不分输赢,见王德败走,查剌杀过来,只得虚晃一斧,一路逃去。
查剌、韩常引军追杀。宋国步军,被金人追及,多数不能走脱。查剌以铁锏左右挥击,宋兵被锏打中,无不僵仆。查剌一口气独杀宋兵百余。韩常率铁甲骑兵,把宋军杀的横尸遍野而回。
杨沂中遇伏而败,过滁州至真州,乃自六合县宣化镇渡江归朝廷,加检校少保、开府仪同三司兼领殿前都指挥使,盖录柘皋之功而掩濠梁之败也。此为后话。
只说王德兵败而回,张俊问了备细,得知杨沂中已入滁州去了,恐金军追来,弃了黄连埠,领兵南逃,路遇李显忠。显忠得知杨沂中、王德兵败濠州,欲迎兀术死战,张俊以奉旨监护,虑失显忠,遂各以军还。
迟明,刘锜军至藕塘镇,距西北定远县六十里,将出濠州,安营造饭。
刘锜军方食,张俊引败军飞马而至,急道:“濠州果有伏兵,我军大败。敌兵已近,如之奈何?”
刘锜道:“杨宣抚兵在哪里?”
张俊道:“已失利走还江南。”
刘锜语张俊道:“不用恐慌,敌人若来,刘锜以步卒御敌,宣抚试观之。”张俊心方安,乃去。
刘锜麾下许清、赵撙、韩直、耿训、曹成皆道:“两大帅军已渡,我军何苦独战?”
刘锜道:“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吾提兵不满二万,犹足取胜;况今得地利,又有锐兵,更不怕金人。”遂设三处伏兵,以待之。
不久,张俊去后复来,说道:“谍者妄言,所说敌兵乃戚方殿后之军。”
刘锜不悦道:“张宣抚是在消遣我么?”张俊听了,一言不发而走。
一夕,张俊军士纵火劫刘锜军,刘锜擒十六人,枭首槊上,余皆逃跑。
张俊见刘锜,怒道:“我为宣抚,你不过是判官,怎敢斩我军兵?”
刘锜道:“不知是宣抚军,只斩劫寨贼人。”
张俊道:“有兵卒归来,言未曾劫你营寨。”呼一人出,与刘锜对质。
刘锜正色道:“我为国家将帅,若是有罪,宣抚当言于朝廷,岂得与卒伍对事?”长揖上马而去,驻军和州历阳县,得朝廷旨意后,引兵归太平州。
张俊怒甚,引兵渡江,归建康府。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