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宣抚大仪绝胜~赵官家六龙临江】
话说刘光世、韩世忠、张俊三大将权均势敌,又怀私隙,莫肯协心。魏矼与监察御史田如鳌首至刘光世军中,谕之道:“贼众我寡,合力犹惧不支,况军自为心,将何以战?为诸公计,当思为国雪耻,释去私隙,不独有利于国,亦将有利其身。”光世许之,魏矼遂劝刘光世贻书韩、张二帅,示以无他,使为掎角之势。韩、张二帅复书致情。刘光世始移军太平州以援韩世忠。
韩世忠大会将佐道:“金人马步分道并进,车驾方在江南,如有不胜,必为社稷忧。诸君奋忠勇以报国,此其时矣。吾平昔恨无死所,以拔桥断路示无生还之望。”遂大飨战士,皆敢奋,气自百倍。
魏良臣使金,至扬子桥,再至扬州东门外,遇韩世忠先锋军自城中出,问道:“这是何处去?”
为头的将军回道:“韩相公令往江头把隘,已领旨往江上驻防了。”
魏良臣入城,见韩世忠坐谯门上,不多时,流星庚牌沓至,韩世忠出示魏良臣等人,乃得旨令移屯守江。
韩世忠留他两人军中吃饭,魏良臣等辞以欲见参议官陈桷、提举官董旼,遂与陈桷等共饭。
饭后,韩世忠撤炊爨,与魏良臣假言道:“魏侍郎此去金营,当竭力求和。韩某有诏移屯守江,不能远送。”魏良臣信以为真,与王绘疾驰而去。陈桷、董旼送二人出北门,王绘与陈桷是旧友,驻马回顾久之,以老幼托与陈桷。至晚,魏良臣、王绘留宿大仪镇。
次日,魏良臣、王绘行数里,遇金骑百十控弦而来。魏良臣命其徒下马,大呼道:“休要放箭,此来讲和。”
金骑引魏良臣等人回天长县,问道:“你家皇帝何在?”
魏良臣回道:“陛下在杭州。”
金人又问:“韩家军何在?士马几何?”
王绘道:“在扬州,来时已还镇江。”
金人又问道:“韩世忠是否用计,复还掩杀我?”
王绘道:“此兵家之事,我等文人安得知!”离城只有六七里,遇金将聂儿孛堇同入城,说讲和事。
聂儿孛堇说道:“我自泗水来,所在州县,多见恤刑手诏及戒石铭,皇帝恤民如此。”又问:“秦中丞何在?”
王绘答道:“今带职奉祠,居温州。”
聂儿孛堇又言道:“秦桧曾做宰相,今日罢去,是否因在我军归国之故?”
王绘道:“秦桧居相位逾年,坚欲求去,实无它也。”
聂儿孛堇又问道:“韩家军何在?”
魏良臣道:“来时亲见人马出东门,望瓜洲去矣。数路宋军,唯韩世忠兵马雄劲,而今奉旨退屯江上,只待议和后班师。”
王绘道:“侍郎未可为此言。用兵,讲和,自是二事。虽得旨抽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与不还,使人不可得而知也。”
韩世忠忖度魏良臣已出境,即上马令军中道:“眡吾鞭所向。”于是引军至扬州城西北大仪镇,把兵马分为五阵,设伏二十余处,约闻鼓声即起,击杀金人。
聂儿孛堇听魏良臣说韩世忠已退军,心中大喜,并不疑心,引兵数百至江口,距大仪五里,又遣其将挞孛也拥铁骑过韩世忠五阵东。
韩世忠见金军中计,已入伏中,自挥令旗,令军士击鼓,伏兵四起,五军旗色与金人旗杂出,金军大乱,弓刀毫无用处,宋军迭进。大将苏格、呼延通一马当先,率背嵬军各持长斧,上揕人胸,下斫马足。金军被甲陷泥淖,世忠麾劲骑四面蹂躏,人马俱毙,遂擒挞孛也等二百余人。韩世忠又遣统制官董旼、陈桷击金人于天长县之鸦口桥,擒女真四十余人。
韩世忠乃令统制解元至承州,正遇金万户黑头虎引兵来。解元度翌日必至城下,遣兵百人伏要路,百人伏城东北岳庙,自引四百人伏要路一旁。
解元令道:“金人以为高邮无兵,不知我在高邮,必轻易而进。等金人过,我当先出掩杀。伏要路者,见我麾旗,则立旗帜以待,金人进退无路,必自岳庙逃走,伏者背出击之。”又密使人伏樊良,等金人过,则决河岸以断其归路。
金人果走城下,解元密数之,只有一百五十骑,自率伏兵出击,麾旗以招伏要路者,伏兵皆立旗帜以待。金人大惊失色,进退无路,乃走岳庙,解元率兵追杀,擒获一百四十八人,止遣二人回去,战马器械皆为解元所得。
韩世忠又遣成闵、呼延通率骑士往援承州。时城中兵不满三千。
番将黑头虎率兵,直到北城门约降,大叫道:“城中人战则死,降则生,顽固什么?”
解元与成闵、呼延通商议道:“我出城伪降,你二人见金人懈怠,则起伏兵,出城大杀,可擒黑头虎。”成闵、呼延通则伏兵城门内,解元以微服步行出城,假意投降。
黑头虎笑道:“与我牵马入城。”解元便牵黑头虎坐骑,行到城门下,自内门左右闪出成闵、呼延通,各披盔甲,骑马握刀,率军士飞奔杀来。
黑头虎知有诈,挥斧便砍解元,解元急闪身,抓住黑头虎斧柄,把他扯下马来,被宋兵一条绳索捆了。
成闵、呼延通从后赶来,两面夹攻金兵。
金军千户瑶里可温,拧枪来迎,与成闵斗十余合,至分际处,成闵一锤打死瑶里可温。呼延通对战千户术虎奴,少刻,呼延通降魔杵将术虎奴打翻马下。
金军千户数十,引兵杀到,来救黑头虎,敌住成闵、解元、呼延通,两军大战承州北城门外,死伤遍地。
韩世忠又亲统兵马接应,金军抵敌不住,溃败奔逃,宋军俘金军千户等数十人。韩世忠亲率众将,追北数十里,至淮河边,金人惊溃,互相蹈藉,溺死甚众。
聂儿孛堇既败归,召奉使魏良臣等至天长南门外。魏良臣等人下马,金骑拥之而前。
聂儿孛堇愤怒非常,把貂帽扯下掷于地上,按剑瞋目,咬牙说道:“似恁地事,怎生信得你们?却是先来称讲和,且谓韩家军人马已还,暗地里同来阴害我北人!”诸将举斧,要杀他二人。
魏良臣等人惊恐,急忙指天发誓,说道:“使人弃父母、弃性命前来,只为讲和,韩世忠既以两使人为饵,岂肯教我等知他计谋。若不见察,愿就一死,以报国家,死无所恨。”
聂儿孛堇原地徘徊良久,乃说道:“汝往见元帅。”遂让魏良臣等人,由宝应县用黄河渡船以济,去见挞懒。
右副元帅挞懒遣接伴官团练使萧揭禄、少监李聿兴来迎迓。李聿兴见魏良臣,问道:“所议何事?”
魏良臣道:“此来为江南欲守见存之地,每岁贡银绢二十五万匹两与金国。”
李聿兴问道:“何为见存之地?”
王绘说道:“见存之地,谓章谊回日所存之地。”
李聿兴又道:“兵事先论曲直,师直为壮。淮南州县,已是大金国曾经略交定与大齐,后来江南擅自占据;及大兵到来,又令韩世忠掩其不备。”
魏良臣等说道:“经略州县事,前此书中未尝言及,止言淮南不得屯兵,本朝一如大国所教。”
李聿兴质问道:“襄阳州县,皆大齐已有之地,为何令岳飞侵夺?”
魏良臣回道:“襄阳之地,王伦回日系属江南,后李成为刘齐所用,遂来侵扰。又结杨幺,欲裂地而王之。江南恐其包藏祸心,难以立国,遂遣岳飞收复,即非生事。”
李聿兴听了点头,又道:“挞懒元帅欲见国书。”魏良臣遂以议事、迎请二圣国书交付李聿兴。
萧揭禄又问道:“秦中丞安否?此人原在我军中,煞是好人。”
魏良臣答道:“见作宫观差遣,不任职事,却请俸禄。”
李聿兴道:“秦桧倒是快活的紧。”又问道:“奈何更求复故地?”
王绘道:“以中间丞相惠书有云:‘既欲不绝祭祀,岂肯过为吝爱,使不成国。’是以江南敢再三恳告。若或不从,却是使不成国。”
李聿兴道:“大齐虽号皇帝,然只是本朝一附庸,指挥使令,无不如意。此去杭州,几日可以往回?”
王绘答道:“星夜兼程,往回不过半月。”
李聿兴又说道:“昨日书,元帅已令译字,一二日可得见矣。”
过了一二日,金右副元帅挞懒召通问使魏良臣、王绘相见,旁有四人,皆衣纱袍、头巾、球靴,与魏良臣等同席地而坐。
挞懒问劳久之,说道:“待三二日左元帅来,议事完毕,画定事节,遣你等归国。”魏良臣告退。
于时,右副元帅完颜挞懒在泗州,右都监完颜兀术在天长县,左副元帅讹里朵尚未至也。随即,兀术围攻濠州,守臣閤门宣赞舍人寇宏率军民守城,城中兵少,军民与僧道相参,每十人为一甲,不得内顾。每一慢道,以二长刀监守,无故上下者杀之。寇宏昼夜巡行城上,北军以冲车、云梯攻城,城内作铁锤,上施狼牙钉,有沿云梯而上者,槌击之,头盔与脑俱碎,尸积于城下,而北军来者不止,攻打州城八昼夜不休。敌围城急,将官杨照跃上角楼,以枪刺敌人执黑旗者,洞腹抽肠而死,不多时,杨照也中箭而死。
寇宏知濠州不能守,声言发舟,欲以计破敌,乃开北门,弃妻子,携老母与寡嫂弃城而去,士卒从之者七十余人。通判国奉卿随寇宏而出,知寇宏要逃,已经上船,不可入城。
国奉卿怨寇宏道:“何不明言于我,且将一妾两子也带出来,今都陷在城中矣。”寇宏以国奉卿怒怨自己,遂把他杀了。后来朝廷得知国奉卿死,赠官。
寇宏既去,权兵马钤辖丁成自南门投拜,兵马都监魏进自东门投拜。
兀术问道:“寇宏家属何在?”
丁成道:“已随寇宏去了。”后听说被丁成藏匿,遂斩丁成于市,取寇宏、国奉卿家属置于军中,以其将赵荣为濠州知州。
高宗乘御舟自临安府发兵,向北往平江府去,刘锡、杨沂中以禁兵扈从。赵构至崇德县,韩世忠遣翊卫大夫、宣州观察使、本司提举一行事务董旼,右朝奉郎、直秘阁、本司参议官陈桷,以所俘金兵一百八人献行在,因言承州战死将士,乞厚加赠。
韩世忠捷报奏至,群臣入贺。
官家蹙然道:“使人死于锋镝之下,诚为可悯。可令收拾遗骸,于镇江府择地理殡,仍岁度童行一名照管。”命收瘗战死将士,仍令胡松年致祭。下诏董旼真除宣州观察使,陈桷迁右朝奉大夫、充秘阁修撰,中奉大夫、相州观察使解元为同州观察使,武功大夫、康州刺史呼延通为吉州刺史。
韩世忠大胜,张俊方率兵发镇江,往建康去。
沈与求上奏道:“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以挫其锋,厥功不细。”
天子道:“朕知韩世忠勇猛,必能成功。韩家军功大,第忧赏之。”于是韩世忠部将董旼、陈桷、解元、呼延通等皆峻擢有差。论者以此举为中兴武功第一。此亦为南宋中兴十三处战功之四。
官家驾到吴江县。知县杨同供给陈设,以待乘舆之至,民有一家当费三百缣者,其人不伏,杨同便用大枷械系。御史张致远三上策论其扰民,罢免杨同。
御舟行到姑苏。帝乘马入居平江府行宫。守臣孙祐进御膳,桌子破旧不堪,且有僧寺题识。官家并不嫌弃,乃对赵鼎道:“朕念往日艰难,虽居处狭窄简陋,饮食菲薄,亦所甘心。若边境已清,郡邑既安,迎还二圣,再安九庙,帝王之尊固在。”
赵鼎道:“陛下规模宏远如此,则天下幸甚。”
官家在平江府加赠陈东、欧阳澈秘阁修撰,官其子孙二人,各赐官田十顷。
赵鼎进呈韩世忠奏札,因论建炎之初,黄潜善、汪伯彦擅权专杀,置陈东、欧阳澈二人于极典。
赵官家叹道:“朕当初即位时,昧于治体,听用非人,至今痛恨。赠官推恩,犹未足以称朕悔过之意,可与陈东二人赠官赐田。虽然如此,死者不可复生,追痛无已。”且追咎汪伯彦落观文殿学士,黄潜善更不追复。命韩世忠、杨沂中分兵控扼沿海要地。
十一月初,胡松年自江上还朝,入见官家。赵官家问道:“汝至江上,见将士如何?能否敢于守御抗敌?”
胡松年答道:“臣到镇江、建康,备见韩世忠、刘光世军中将士奋励,争欲吞噬敌人,必能屏护王室,建立奇勋。”
赵官家道:“数年以来,庙堂玩习虚文而不明实效,侍从、台谏搜剔细务而不知大体,故未能靖祸患,济艰难。非朕夙夜留心治军旅,备器械,今日敌骑侵轶,何以御之!”
赵鼎道:“臣等躬闻圣训,敢不自竭驽钝,少副陛下责实之意!”
官家遂令沈与求撰写亲征诏,颁布四方道:“朕猥以寡昧,属兹艰虞,迫臣民爱戴之诚,续正统于将坠,痛父兄播迁之难,履尊位以何安?夙夜以图,策虑并用,岂不能躬擐甲胄,亲冒烟尘,乘将士欲战之心,慰黎元厌乱之意。然以两宫万里,一别九年,凯迎銮辂之还,期遂庭闱之奉。故暴虎冯河之怒,敌虽逞于凶残;而投鼠忌器之嫌,朕宁甘于屈辱;是以卑辞遣使,屈己通和。仰怀故国之庙祧,至于霣涕;俯见中原之父老,宁不汗颜!比得强敌之情,稍有休兵之议,而叛臣刘豫,惧祸及身,造为事端,间谍和好,签我赤子,胁使征行,涉地称兵,操戈犯顺,大逆不道,一至于斯!警奏既闻,神人共愤,皆愿挺身而效死,不忍与贼以俱生。今朕此行,士气百倍。虽自纂承之后,每乖举错之方;尚念祖宗在天之灵,共刷国家累岁之耻,殪彼逆党,成此隽功。念惟夙宵跋履之勤,仍蹈锋镝战争之苦,兴言及此,无所措躬。然而能建非常之功,即有不次之赏,初诏具在,朕不食言。咨尔六师,咸体朕意。”
又下诏声刘豫逆罪,论亲讨之旨,以厉六师道:“朕以逆臣刘豫称兵南向,警奏即闻,神人共愤。朕不敢复蹈前辙,为退避自安之计,而重贻江、浙赤子流离屠戮之祸,乃下罪己之诏,亲总六师,临幸江滨,督励将士。然而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动众劳人,俱所不免,每一念此,恻然疚怀!尚凯诸路监司、帅守与夫郡邑大小之臣,夙夜究心,以体朕意,凡借贷、催科有须于众者,毋得纵吏,并缘为奸;凡盗贼奸宄辄生窥伺者,务绝其萌,毋令窃发。其或乘时扰攘,恣无名之敛,容奸玩寇,失稽察之方,致使吾民横罹困苦,有一于此,必罚无赦。候军事稍定,当遣廷臣,循行郡国。”
帝见士气大振,捷音日闻,欲渡江决战。
赵鼎道:“退既不可,渡江也非善策。金兵远来,利于速战,岂可与之争锋!兵家以气为主,三鼓既衰,姑且守长江,使番兵不得南渡,徐观其势以决万全。且刘豫犹不亲临,止遣其子,岂可劳烦至尊与逆雏决胜负哉!”官家听了赵鼎的话,遂留平江不前行。
于是遣沈与求按行江上,与诸将议可否,始知敌人骑兵大集江北,其数甚众。沈与求回行在,只说沿江居民造屋为茶肆、酒肆,敌兵虽在对岸,却不畏惧。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