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道边的叶都已落尽了,那遍天黄叶扶风的景致纵然再美,却也仅仅维持了不足一周,而很快,嫩绿的新芽又要长出来了。南方就是这样,就连人们之间的温情也来去非常的快,连带着寂寥的悲,欢欣的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那些“迟钝”的人们——常常口上说着释怀安慰的话关系着别人,而只自己停在原地暗自神伤。不会被人在意到——见到了也很快抛之脑后。
覃昕低头听着踩叶的沙沙声,她觉得如果每天都有这种寂寥的景致就好了,那种孤单落寞的感觉常在她心头徘徊很久,总总莫名为此世哀伤。她有时觉得是自己太矫情,有时又忍不住“邪恶”地想,凭什么别人总是笑呵呵的!她想大家都哀伤吧!但有时她看见朋友因不知何故不怎么睬她时,又想让朋友开心,可朋友开心是和别人一起开心去了啊!常常地,她只能看到朋友的“他们”,而没有和她一起的“我们”。覃昕明白,自己只适合做别人失意时的朋友,谁开心了还会找她这个不会说俏皮话的人玩呢?叶落完了,就不再落了;她的与别人的情谊一时尽了,便很难再有第一次的欢欣了。风把发丝揽到她眼中,让她不得不停下幼稚的思绪,整理阻碍她前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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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同学?”闻言,覃昕撩开垂下的头发抬起头来。是的,她刚才还没来得及稳住脚步就被一颗调皮的石头绊倒了。发出声音的男孩背光看着覃昕,因此她看不清男孩长什么样,不过他的声音她倒是很熟悉,是分班前她暗恋过一段时间的林鸣。覃昕没去接林鸣伸出的手,自己忍着脚踝的痛站起来:“没事没事...”干燥的风把着光秃秃的树上的一点点落寞气息,携着男孩的清凉扑向她的面门。她很快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树下背光的人。
感到莫名的尴尬,覃昕忘记了脚上的痛,很快转身想走,然而痛感很快占据她的大脑,于是呲着牙一瘸一拐的样子被林鸣尽收眼底:“同学,我还是送你去校医室吧。”虽然覃昕说“那只好麻烦你了”时语气有些生分、无可奈何,可她心中究竟还是涌起一丝她对之不抱期待的期待。这一刻,太阳直掠过光秃秃的枝丫照在她脸上也不让她讨厌了。不过,唉,果然还是只有我记得别人...唉,我在奢望、妄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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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覃昕吧?”走到半路,寂寞了半路,林鸣突然问。覃昕心中一阵震颤,“嗯,是,我也记得你叫林鸣......”“你那天的画作很好看,那草甸像......被吹风机吹起的头发一样...”
上一次相遇是十二月,林鸣的比喻打趣覃昕永远忘不掉,而他如悠远又清朗的铃般笑声更是被覃昕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这么快就只是“同学”了么?不过也是,自己都没叫出他的名字来......
她的画现在挂在一条走廊上,画上是一块大草甸,还有一幢小木屋,一个老爷爷正为他的花儿浇水。去医务室时正好经过那幅画,覃昕却只看见林鸣只是瞥了一眼画便继续向前走去了,什么都没说。这时再看那幅画,她已感觉不出当初的生机感了,是画放的太久了吗?连草的青绿似乎都变成了深绿。时间真是惹人讨厌的东西,覃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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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昕在治疗室上着药,校医从里面走出来,又很快像忘记了什么似的把头转回去:“同学,饭卡滴一下,要记录。”覃昕皱了皱眉:“啊...对不起,我忘在宿舍了......”“那报个名字,我记在表上。”
“覃昕,西早覃,日斤昕。”一个低沉又清朗的声音替覃昕回答了。原来他知道......
覃昕撩起眼帘用余光偷偷去看他。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给林鸣的周身镀了层金光。林鸣转身看向她,她又急忙收回视线。“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嗯...好多了。”覃昕郁闷为什么现在不是夏季,没有聒噪的蝉鸣,治疗室里安静得像是要被对方察觉过快的心跳。
“你现在,还有继续画画吗?”林鸣打破了安静。覃昕搅动着手指,低着眼,语气没什么情绪:“没有...我很少主动去画画的。”林鸣认真的说:“那你喜欢画画吗?你画的画很好看啊。”终于与他对视了,但覃昕又很快瞥向别处,“一般般,之前都是我爸妈要我去学的。”覃昕懊恼自己的回答,为什么不能有趣些,哪怕对画画真的没什么兴趣,也可以说成一点点喜欢,那样至少还能有个艺术点的形象吧。但是林鸣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回答是否有趣,他只是问覃昕考不考虑和他一起报绘画社团,他很喜欢她的画也相信能画出这么好看的画的覃昕,不会对画画感到无趣的。覃昕最后同意了,她想,这样以后他们便会有些交集了吧。
等从校医室出来时,太阳已然偏转,光洒在走廊的墙上,覃昕看见林鸣在那幅如茵草甸的画旁停下了脚步,随着风起,他扭头对覃昕说:“真不错啊...”
光泻在被风卷乱的草上,在覃昕眼眶里映下满眼嫩绿。
时间的流逝...还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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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伶懒懒的趴在栏杆边,把手伸向栏杆外对准太阳,让太阳从手指缝后泻出。他浅浅的哼着小曲,回想起【天气之子】中的画面,也是光从指缝间流出。宿舍这边看去正好是操场附近的地方,一排光秃秃的树一棵棵似是懒洋洋地站着。天边的太阳下云朵映着金光。姬伶想,如果有条细长的龙从云中冲出来见我就好了,这世界怎么这么无聊......这庸庸碌碌的日子啊......
实在太无聊,他便数起了经过走道的人有多少...不过很快,他预感到有事情发生——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他见到同在一个小组的女生,覃昕。碎风轻轻揽着她的软发,阳光从斜空中泼在她白净的脸上。姬伶看着她每一步都踩在片片早落下的黄叶上,[驭叶者],他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词。是的,他总会幻想,并且相信这个世界上只要是能被想象到的东西都是会存在的,只不过要么在另一个星球,要么在本星球的暗面——[驭叶者],每一步踏在叶子上,从叶子中汲取它这一生的所见的风景,转化成一个个细小的情报...说不定覃昕活了很久,见证了很多故事呢?!
正想着,风却刮大了起来,姬伶看见覃昕被风吹乱发丝扰乱视线绊倒在地上,又被另一个男生似乎是送去了医务室......那应该是收受情报的刺客了,姬伶笑笑。说起来,在大风天,俊男帮着受伤的俏女也算个不错的景色,值得画下...再来些营造氛围的音乐就好了,姬伶想。
姬伶在教室玩着他的折纸,耳边却捕捉到门口的声音。“谢谢你,林鸣...哦,你等一下,我有之前攒下来的一些画,给你看看。”是覃昕。等她将画拿出去又与那个林鸣告别后,姬伶正好折完他的纸,是片枫叶。他抬起头,看见覃昕一瘸一拐地走回她的座位上。“覃昕,你的脚没事吧?”姬伶平时不怎么和不熟悉的人说话,但经过刚刚那些想象,他竟主动向覃昕问好。“啊?没事没事,只是刚刚摔了一跤。”细柔的声音中夹着些惊讶,显然她不明白一个平时不是很熟的人何以竟关心起她来。姬伶看着她那略带惊讶的小表情,听见她温柔的声音,不由得浅浅笑了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一声,真是个可爱的[驭叶者],他想。
他把那个折得精致的枫叶送给覃昕:“呐,送你了,好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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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昕日记之一】(不准偷看——来自覃昕的字迹)
-周日晴-心情好(画了朵花)
早上妈妈给我煮了瘦肉鸡蛋河粉,好吃啊!妈妈种的那颗洋葱已经长了好大的苗,长得很可爱!早起还去了阳台——好久没去了,葫芦藤都可以乘荫了!晨风很舒服,坐在没有栏杆的台上我也不怕摔下去——风会托着我的!虽然葫芦还没开花,可是楼顶却有几只蝴蝶和蜜蜂——对了,听说今年老家舅舅的蜂产了好多蜜......(画只蜜蜂,写着小小的“嗡嗡嗡”几个字,又画了只小蝴蝶,笔调可爱)
(……)
下午在学校散步,不小心崴到脚了,好巧不巧,我遇见了他!——唉算了,我相信我应该说不暗恋他了,那就不怕写下他的名字,就是林鸣!他送我到校医室了,我还以为他不认识我了,但是他就是还记得我!(……)他还邀请我一起报了绘画社团!(画个可爱的笑脸)
哦对了,还有件事……
“小机灵”(其他女生这么叫他,虽然他长得不小)居然主动和我搭话,我觉得我们之间不熟吧?好像?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吗?好想知道!(画个疑惑表情包)还是说他单纯人好关心别人吧?不过他还送了我一个漂亮的枫叶折纸,(说起来下午还在踩叶子嘞)(画个笑脸)好看!手好巧!我问了他报的是折纸社团吗(……)
“好看诶!你报了折纸社团吗?”
“没有,我报的绘画。擅长的不学无术的东西挺多,哈哈哈,不过,我喜欢画画。”
“好巧!我也是诶!”
“哦?是吗?那以后——请多多关照啦!”姬伶微笑,说了句日漫中经常出现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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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修过后,操场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小情侣们。唉,他们好吵,这样我根本听不到虫子的叫声了,姬伶想。怎么不下场雨呢?快把这些人都淋跑,只留下我来聆听安静吧......
“姬伶!”是同桌,章含。“诶?章将军(侃秦末名将章邯)今日不带兵平叛,竟有闲工夫来陪小人散步?”“嘿!你小子!什么意思哈哈哈哈哈!我问你,你新画的那册漫画卖不卖?我出五十!够朋友吧?”“不卖!别以为我不知道真买家肯定出了更高价——再说,我纯粹画着好玩,送你倒是可以……”……“你以后当画家吗?”“那不,我想做游历四方的旅者...”......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姬伶想。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一直漫无目的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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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陆陆续续都已回到宿舍就寝了,远离了宿舍楼的教学楼和操场只听得见隐隐约约的虫鸣和偶尔出现的鸟叫。
一只鸟用它细细的爪子抓着树枝,它玲珑般的小眼珠左顾右盼,但它终于想起来刚刚已经吃过了晚饭,于是悠闲地时不时地“咕咕”地哼起来。树下石椅上坐着平时经常能在这见到的扫落叶的老人,鸟儿盯着老人手上一根发着红光的棍子,是的,像大多数鸟儿一样,它对于发光的东西很感兴趣。
林鸣走在路上,他看见扫地的老爷爷正坐在石椅上抽烟。
“同学,这么晚回宿舍啊?”老人呼出几口烟圈圈,问。
“啊,刚刚学生会在开会,我们4月12号研学,噢——就是旅游。”
“噢~快回去睡觉吧,别把身体累坏了!”
老人继续抽着烟,只不过眼神似乎游曳得很远,也许在想自己以前旅游发生的事,也许在想这烟不如昨日那根,也许在看着月亮想到广寒宫的嫦娥或是砍树的吴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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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课是生物老师易志伟的。易志伟老师一直是个很在学生中有话题感的人,毕业于北大,家里没钱但是却干过大事。“干大事的人首先要有原始资本,我家没钱,那我的第一桶金来自哪呢?”他的故事有很多,但是第一个是这个故事,“我被车撞了!赔我五万!”易志伟老师笑眯眯地伸出五根手指头,“五万!得来全不费工夫!”学生们笑得拍桌子,也许并不因为他讲的故事有多好笑,而仅仅他身上的一种好笑的气场。据他说,凭这五万,他越来越有钱,最后买了套房子。
“买了房子!怎么样?那房子可不一般!让我惹上官司了,结果嘞?房子没了,钱,也没了!”说故事竟然让人感觉到猥琐的喜感,也是不容易,学生们看着他笑嘻嘻的讲悲催的事笑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学生们也知道他确实不一般,用他的话说:“茅台很有名吧?不厉害!厉害的是什么?是你们很多人没听过的茅赖!好多东西都是这样,有名不一定厉害!”他就是一个有故事的茅赖。
生物课总是会讲到DNA,因为他的口音,总是读成“滴and粘”,于是学生们都尊称他叫“粘粘”(nian’nian)老师。也是因为他的口音,原来悲催严肃的故事也往往平添些风趣幽默。
不过这节课再吸引人,覃昕都听得心不在焉。“发什么呆呢?”她的同桌络绮妍把手放在她眼前晃晃。“发呆也没关系,反正四十分钟的课他讲三十分钟故事。”络绮妍忍不住想笑。
下节课,是社团课。
“画室1...1...”覃昕低声自语着。门上嵌着块牌子,上面烫着今字“画室1”。“覃昕!”一个干净清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啊!早!林鸣!”覃昕转身招招手,又指指门牌:“你看!外国老师!”门牌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字“绘画社——指导老师:叶伊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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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只有最后一排两个相邻的座位了,覃昕和林鸣于是坐在一起。“我猜是俄国人!”覃昕看着林鸣,笑。
“‘小白花’老师来了!”前排的“小机灵”悄悄和他旁边的“章将军”说。
章含转过头去,他旁边的络绮妍也迅速转过去看他看的方向。
那是个典型的西方美人,蓝眸子明亮深邃似乎还藏着些忧郁,白金色的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一袭白裙,纤腰处宽宽地系着蝴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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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做完自我介绍,小白花老师(大家都这么叫)看着台下一些没带工具的同学,也不生气,只是温柔地让他们自习。
覃昕闲得无聊,一会儿左手撑着脸用右手漫不经心地画画,过一会儿两只手的工作又互换过来。她对关于非学习(文化科)上的事一向是漫不经问的样子,但总能做得非常出色。
那时画展比赛,覃昕只是恰好上课闲得无聊,于是随手在纸上画了些潇酒的线条然后后来下课又闭眼摸画笔摸到个绿色,于是就画了“潇酒的草甸”;如果摸到红色,说不定就是画岩浆了。她画画永远如此,总先随便画些纷乱的线条,一向没有目标。
在她旁边的林鸣倒不一样,手指紧攥画笔,剑眉微皱。
覃昕不时瞟一眼林鸣,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可爱,如此的认真画出的却…有点抽象。她正想猜林鸣在画什么东西,一袭白裾从她旁边过来:“覃昕同学,能让老师看看你的画吗?老师也可以给你看看老师自己画的。”
覃听答应了,把自己刚刚从林鸣手上拿回来的册子给了小白。小白接过后,也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画本给覃听。
覃昕看见,满本都是一种小白花,似乎在极地会见到。她看着一页页同品种的白花竟然不觉得腻,小白的工笔温润细致,看着小白花让覃昕非常安心,仿佛就此死去也不是不可。“诶?!”覃昕惊讶一下,用手去抚摸一朵白花,触及的是画纸的质感,可刚才她分明看见白花是长在本子上的。她看看四周,同学们都不在了,所剩的四面墙画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倒是画里的景象交错出现,俄国的旷野与苏联时代的未来浪漫主义风格的宏大雕塑……寒冽的极北之地……西欧的阿尔卑斯、爱琴海、莱茵河……中国的山水云海……还有……“啊……”覃听揉揉眼,可下一刻,所有一切又恢复成画室1模样了。“覃昕?你怎么了?在发呆吗?”小白在覃昕眼前挥了挥手。“哦!……是……老师画得太美了,我都出现幻觉以为是真的了。”覃昕笑了下,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覃昕同学画的也很棒啊……我看,不如让你当绘画社团团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