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天门重新被云层遮住的时候,王异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水道昭彰”四个字并不算多么特殊,然而其悬在一座天门之上便是大不相同了。
一道家门立起,门内门外便可说是个世界。
一座国门坐落,内外便是两位国君,行不同礼法。
寻常百姓、世俗皇朝尚且做门户界限,现在一座天门高挂云海,上书“水道昭彰”。
王异如何能够内心平静,天门洞开,如此一来,便如同一座水道宗门,裹挟千里水运一齐压胜自己。
思量间,雨势渐起,雨滴已经连成一串。天上雨落如注,地上水流成河,如此下去,来犯之敌不仅强占天时,甚至地利异位,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雨水不断洒落,天上云层内一个青色身影忽隐忽现,正是行云布雨的青纱女子。王异发觉闻师镇众人已经点起来火把,干脆撤去了太极护山图,放任雨水横流。既然正主已经露面了,光靠斗法是赢不了了,还不如省点力气。
云海中青纱女子见王异散去了阵法,面无表情扭转身形,竟是一条百丈有余的青鳞龙首大蛇。此时现出真身,探身向下,一只巨大蛇头除了未生双角,几与龙头无异。此时看着王异,口吐人言,仍是怜音阵阵,与人身无二,“仙师,我乃是北海武兽,今日兵戎相见,乃知仙师职责所在,我北海倒灌之法仙师也见过了,仙师就此退去,想来无人为难仙师!”
王异饶是心胸宽广,听到这话还是难不生出火气,“长鳞的,你整这么大阵仗,合着是为我好那?”
大蛇身体盘旋,百丈身躯搅动风云,龙首逼近驼碑峰说道,“是!”
王异反问道,“一定有谁在帮你?咱也是见过世面的,强改近数百里天时,说不得一会儿地利也会易主,北海倒流,如此实力,你还犯得上用大势压我?!”
大蛇身躯盘桓不止,“我知道你,天师府火道嫡传,你把金丹留在那座镇子里,不敢收回来,否则镇子就会被大雨淹没。你就此退去,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难为你镇上百姓。”
王异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的金丹自从回到镇子上就一直放在打铁炉中温养,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并不稀奇。王异不知道驼碑峰下镇压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在乎。王异想知道的是,北海武帝有此实力完全可以正面击溃自己,何必要弄出如此巨大的阵势,再苦口婆心劝自己。
这北海巨蛇,放出驼碑峰下的镇压巨兽,就万事大吉了吗?王异环顾四周茫茫黑夜,说道,“大蛇,你收了阵法吧,你要救谁可以下来好好商量不是?反正你吃定我了,没必要殃及无辜。”
巨蛇双眸闪烁道:“不!”大蛇突出信子,云层随之激荡,“你不走,便叫你死在这。”
王异突然笑了笑,“我现在确实打不过你,但你也算是诸多先天神兽中,最讲道理的一个,你的事咱好说好商量?”王异没有理会大蛇的态度,继续说道,“你想过为何我的金丹为何留在体外韵养吗?”
大蛇眼睛微迷,眸光闪烁,此时王异继续说道,“因为我的道早就变了,其实我不是韵养金丹,是收不回来。”
言语间,王异双脚跺地,整个人拔地而起,脚踩七星冲天六步,方才砸穿云海的六拳归于一式就要砸在大蛇头顶。大蛇震怒,不躲不避,力起全身,龙头迎上前去。随着一声昂然龙吟声,王异被打落山头,山石震动不已,待王异从石堆中爬出来,口鼻溢血,看着大蛇龙头再度从云层中探出来,亦是血流不止。
王异跌坐在地上,“强啊,必是传说中北海武兽之首啊。”
大蛇被人道破身份,难免心头惊怒,当下目露凶光,刚欲动作,却被王异挥手打断,“行了行了,再打我就死了。”王异胡乱摸了一把脸上血迹。左手并掌成刀,在自己身侧重重斩下,一声闷响,鲜红血液随之从王异口中喷出。王异朝大蛇摆摆手,“抱歉啊,仪式感的啊。”
四周大雨滂沱,王异踉踉跄跄站起来,“咱也不知道你们来干啥的,上来就要跟我这主人家论个生死,咱各回各家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王异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气,“其实你觉得天时在你?地利也在你?”
说着说着,王异笑出声来,“哎呀,可并不是啊!”
就在这时,千里云海,一声惊雷炸响,巨大火镰劈向驼碑峰!
王异的声音被劈得虚弱却响亮!“九天深处有雷霆!”
天雷炸响!煌煌天威,勾连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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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师镇内,大个子铁锤、捕头陈奎伙同两位捕快已经出了镇子。众多捕快将点燃的火把从铁匠铺子送到各家各户每个人手中,各位樵夫早劈了足够多的柴沾了树油做成火把备用。
张宪福回了一趟自己宅邸,看着铁匠铺里众人忙碌不止,内心焦虑半分不减,自家青猴去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师爷这时走上前来,悄声说话,张宪福连忙道铁匠铺内查看,果然灶内炉火有越来越暗淡的迹象。张宪福示意师爷不要声张,转身拉着王小二到一角落里问道,“小二,你家师傅这灶,可是一直没有灭过?”
王小二挠了挠头,“没有吧。”
张宪福抓住王小二肩膀又问道,“那你师傅还交代过你什么没有?快想想!”
王小二小孩早对这位镇守大人在自家铺子里指手画脚不满意了,当下被老头掐的疼了,双手叉腰,“你管那么多干嘛?有本事你去烧火点火把呀?”
张宪福一时间语塞,确实这灶火别人靠近站的久了就热得紧,所以一直是王小二帮忙点燃火把再递给众人,好在点燃的火把没那么大火力。
张宪福思量了一下,“小二,不是爷爷着急,现在你师父不在,这灶火的问题,都得靠你了啊。”
王小二白了老头儿一眼,啥时候了还不忘占人便宜,当下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走到墙根处,从墙上拿下来一个吹火筒。一边看着老头儿一边蹲到灶台边上,深吸一口气,对着灶台内猛里吹气,灶台顿时烧得旺了起来。
张宪福来不及感到庆幸,对着王小二比了比大拇指,就连忙跑了出去。
只留王小二一个人蹲在灶火前卖力,看见随着自己不停吹气,造火膛内柴火快速化为了灰烬,一颗金红色宝丹在火焰深处,缓缓显露出来。宝丹上燃烧着好似是永恒不灭的火焰,一个枝杈丛生的树木图案在宝丹上若隐若现。
王小二目不转睛盯着这颗灶火宝丹,双目映照出一颗永恒燃烧的宝树。鬼使神差,两只手茫然朝前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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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碑山,王异竟是浑身电光缭绕,一道雷光壮若山川,自天而降砸在北海武兽蛇身之上。
天道神雷,对世间万法天生压胜,青蛇饶是本体坚韧,可先前施法强开天门早已有些乏力,如何能抵住这天道之威,何况天空云海密布,雷光转瞬即至,大蛇之躯避无可避,连中数道神雷蛇鳞崩碎无数,当下已经从天上滚落山谷,砸碎木石无计。
王异端坐在石碑顶端,手掐子午,一道雷电在其丹田内交织缠绕,仿佛打算就此铸就雷道金丹。
王异双目盯着山林,直到两个身影缓缓从一座临近山头上显现出来,一个银甲银盔,背剑持盾,一个一袭兜帽红袍,手捧一书,书上写一“道”字。红袍人声音沙哑异样,“镇守仙师顷刻间便能转修雷道,成就金丹果位,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不知可愿意投向我主的怀抱?”
王异嗤笑一声:“还真有人藏着呢,你俩谁呀?”
红袍人沙哑说道:“天地秩序,出自我主之口。”
王异看了看红袍,又看了看身后的银甲持盾士,摇摇头说道,“我看你脑子不是很好使,问你啥你没听明白啊?”
红袍人冷哼一声,沙哑嗓音如磨盘空转:“莫不是伤一脱力大蛇,教你目中无人?”
王异看着他,左掌曲指成勾向下。一缕缕黑色透明不断变幻的火焰从山根树下飘溢而出,在王异掌心汇集:“要不你让那个壳里的哥们说两句,你这嗓子也不好啊,生硬听着喇耳朵啊。”
王异说着咧嘴大笑不已,盯着两人缓缓站起身来,一缕缕黑色火焰变幻不休,正滋养王异伤体,“我看你不光嗓子不好使,眼睛也不好用,谁告诉你我结丹了?”
红袍人心头一惊,向后一步,银甲骑士则一言不发踏前朝王异冲去!
“披甲”王异怒喝一声,天雷万壑化作雷甲,落在王异身上,一拳迎面而去!
雷鸣万仞,天地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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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西南千里外,一青衣女子,背剑骑马,马蹄下水光潋滟,竟是贴地悬空飞奔!正是从天师府密道出山的李文师。
李文师与坐骑水裳奔袭数万里,看着近在咫尺的群山万壑,此刻上空浓云如盖,几乎将整片山脉遮盖其下。饶是李文师精通水道,仍旧为此等天象所惊。
正当李文师准备策马冲入其中时,驼碑峰方向一道湛蓝雷光闪耀,李文师心头一惊,勒马站定。摸出袖中一个火折子,黑色火焰正丝丝溢出。王异看着火折子心急如焚,突然手掌前伸,一团水雾包裹一只青色老猴,从地面钻出,悬停在李文师眼前。
青色老猴拱手道,“小道青石,拜见水相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