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小吏的不是旁人,正是小吏的夫人。
这小吏从前是个混子,靠着不错的容貌以及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骗回一个娘子,人家跟他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连个正经的迎亲仪式都没有。
知道丈夫靠不住,小吏的夫人在生下第一个儿子后就开始为这个家打算。卖汤饼,卖绣品,给人浆洗衣裳,帮富贵人家倒夜香。只要是能赚钱,不管多苦多累,她都去做。
知道丈夫不愿吃苦,为了孩子的将来,想方设法送他进了工部。虽说只是个小吏,却已经是他们这种人能够走到的最高的地方,但凡丈夫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他们一家四口的日子也能过得和和美美。
然小吏不知足,不仅从前的毛病没改,反而多了些坏毛病。
他认为自个儿的娘子配不上他,却又找不到更好的。
花楼中的女子长得漂亮,他养不起。贵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人家瞧不上他。贫苦人家的姑娘倒是愿意嫁,他怕对方连累他。明明是他自己没本事,瞻前顾后的,却把满腹怨气撒在娘子身上,动辄打骂。
为了两个孩子,小吏的夫人忍过,换来的却是小吏的变本加厉。她知道杀人偿命,也知道小吏早年胡来时落了不少病根儿,加上家里的银钱都被他给嚯嚯了,她就哄着小吏吃她从山上采来的草药。那些草药有些是含有微毒的,有些是加重他的病情的。
小吏从未怀疑过他的夫人,在他眼里,就算他把这个女人打死了,她也会哭着喊着做他们家的鬼。
那晚,小吏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加上痛风发作,刚进家门就找事儿。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夫人眼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恨意,她抄起掉在地上的擀面杖,冲着小吏的脑袋就抡了过去。
见小吏倒在地上,她体会到的是难得的轻松,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她跨坐在小吏身上,解开腰带,勒住他的脖子。
小吏死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他们站在院子里,冷漠地看着母亲行凶。
父亲于他们而言,更像是噩梦。假如母亲的行为能让这个噩梦消失,他们选择沉默。
杀人,焚尸,抛尸,都是小吏的夫人。
她在大户人家做过帮工,丈夫又是被她花钱送到工部的小吏,她不识字,懂法,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的罪行迟早会被人发现,她不愿意连累她的两个孩子。
刑部的人到时,小吏的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她叮嘱自己的两个儿子不要送她,更不要去看她。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因她蒙羞。
两个孩子没说什么,跪在地上,朝着他们的母亲磕了三个头。
阳光从树梢间照下来,小吏的夫人抬头看了眼,用粗糙的手指理了理已经花白的头发。指腹掠过额间的伤疤时,她微微一怔,笑了。
“若有来生,我必会听爹娘的话,宁可嫁一个哑巴,也不嫁一个只会花言巧语的混子。”
消息传回周家时,周予安正在帮刘侍郎的儿子做第二次针灸。
比起刚送来时,刘公子的情况已有好转,脉搏稳了,人也能安然入睡。
刘侍郎知道周予安是沈崇明的未婚妻,也知道沈崇明在查药方的事情,他趁房中无人,压低声音,对着周予安道:“下官知道王爷在追查药方的事情,下官这里有条线索,对王爷所查之事应有帮助。”
刘侍郎是齐王殿下的人,他说得这些话是真是假,有多少水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侍郎大人是怕我不尽心?”周予安捻着银针:“大人放心,我师承鬼谷,是个大夫。公子这病,我会尽心,能治七成,绝不治六成。”
刘侍郎听出周予安话中隐含的意思,微微一怔,拱手道:“姑娘误会了,下官就只是想帮个忙罢了。”
“我怎么知道你跟我说的是真是假?倘若是假的,我该怎么跟王爷交代?”周予安收针:“侍郎大人别怪我多想,我知大人与齐王殿下走得很近。”
“走得再近,也不如我这个儿子近。”刘侍郎盯着她。
闻言,周予安笑了:“那我且听侍郎大人说一说吧。”
走出周府,抱琴不解,“姑娘真的信他?他一看就是个老狐狸。”
“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是老狐狸,就连你们家爷都是只颇有城府的小狐狸。”周予安看了抱琴一眼,抬步走上马车:“刘侍郎是靠着侍郎夫人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家中既无小妾也无通房,膝下只有刘公子这么一个孩子。若非独子,也不会宠到这般模样。”
“儿子是真的,疼儿子想要救儿子的那颗心也是真的,消息是真是假可就不一定了。”抱琴跟着上车:“他是齐王的人,却背着齐王与我们说这些,难保出了门,不会跑到齐王面前叨咕。”
“他一定会跑到齐王面前去说,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必要骗我们。”周予安疲惫地合上眼睛:“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内廷司的那场大火是北狄人放的,工部有北狄人的探子,他熟知内廷司所有的机关构造,轻而易举盗走了药方。
据刘侍郎得到的消息,那张药方应该还在北狄人的王庭里,具体掌握在谁的手里他并不清楚。齐王是跟右贤王合作的,此人反复无常且急功近利,朔州被袭,遂州疫症皆是出于他的手笔。
听到遂州疫症是齐王搞出来的,抱琴将手指握得咔咔响:“这个老东西,敢害我们家爷,看我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能拧早就拧了,你觉得你家爷是那种好脾气的人吗?”周予安拍拍抱琴的手:“稍安勿躁,该算的账总会算的。”
“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抱琴依旧攥着拳头:“咱们这就走吗?姑娘与周太医还没说上话呢。”
“已经说过了。”周予安揉着额角:“回相府,我有话问秦柔。”
秦柔似知道周予安会来找她,放下手里正绣着的鸳鸯,抬起眉来冲着她笑了笑:“陷害周老太爷的并非江凛,想来周太医他已经与你说了。”
“那又如何,外祖父的死终究是与他有关的。”
“是!”秦柔没有否认:“明知道周老太医心情郁结,还要将你和你母亲的死讯告知,周老太医的死,他江凛难辞其咎。可你又能怎么办呢?你总不能杀了他吧?他可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