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叶是个可怜人。
香叶她娘是被她爹捡回去的,她娘是麻风病人,
刚发病的时候就被村里人给赶出来了。她怕自己的病传染别人,一个人住在废弃的村落里,那个村落与眼前的麻风病村十分相似。
她靠山中野果为生,有多余的拿到山下贩卖,换一些生活必需品。在一次与人换盐巴的过程中,她的头巾被一个孩子扯下。众人惧怕她的模样,挥着棍棒追打。
她一个弱女子,无处躲藏,被那些人围着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时,遇到了香叶的爹。
香叶的爹也是个可怜人,他是个半瞎的瞎子,靠给人卜卦为生。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却又可怜香叶的娘,念在都是苦命人的份上,把她捡回去细心照顾。
两颗孤独的灵魂逐渐靠近,拜过天地,成了夫妻。
香叶她娘知道自己的病会传染,怀着香叶的时候就想把这个孩子打掉。她想尽了各种办法,香叶却稳稳地待在她的肚子里,直到足月出生。
刚出生的香叶特别可爱,白白胖胖的,丝毫看不出她是麻风病人跟盲人的孩子。
他们尽心尽力地养着这个孩子,把她当成是上天的恩赐。
在香叶三岁那年,她娘因病去世,只剩下她跟她爹相依为命。
在香叶八岁那年,她因为淋雨高烧不退,她爹摸黑去给她请大夫,不小心从山上翻了下去。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他。他死了,尸体被狼咬的乱七八糟。
从那天起,香叶成了一个无父无母,四处乞讨的孤儿。
十二岁那年,她被镇子上的嬷嬷看中,领到花楼里当姑娘。验身时,嬷嬷看到了她身上的白斑,当得知她的母亲是麻风病人时,连件衣裳都没给,就把她从花楼里撵了出来。
衣不蔽体,当街受辱,若非她还有那么一点求活的心思,她早就死了。
十五岁,麻风病缠住了她,她开始像母亲一样东躲西躲。
因为一棵红薯,她被村子里的人逼到了山洞里,他们在洞口堆满了干草,他们想要将她活活烧死。是一场突如其来地暴雨救了她,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就跟她爹当年救她娘的场景一样,他像天神一样出现在了她面前,并且将他的手伸了过来。
“他救了我,就跟当年我娘被我爹救了一样,我要以身相许,我要成为他的妻子。是静仪,是静仪那个老尼姑的出现让我们不能在一起。凭什么?是我先遇见的他,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他!”
香叶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
“是静仪先遇见的他。”周予安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想象:“他救你不是因为可怜你,更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他需要人为静仪炼制的丹药试药。”
“不,你说得不对,他给我吃药是为了救我。”香叶扯下面巾:“你们看我的脸,我的脸差不多好了。他是喜欢我的,是静仪在纠缠他。”
香叶的左脸是完好的,右脸上有一些浅浅的疤痕,那些疤痕像是被火燎过,远看不觉奇,近看十分可怖。周予安为她把脉,发现她脉象微弱,与将死之人差不多。
她用指尖掐她,她竟毫无反应。
“香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没了痛觉?”
“痛觉?”香叶看着自己的手:“要那东西做什么?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痛觉等于是在救我们的命。”
“救你们的命?”周予安转身,看着脱眉毛:“你们也不知道疼?”
“疼?”脱眉毛一楞,用肩膀碰了碰塌鼻子:“你有多久没疼过了?”
“很久了。”塌鼻子摸着自己的鼻子:“我这鼻子是前年烂的,好像从那时候起就感觉不到疼了。”
“我这根手指是从两年前开始慢慢烂的,我也没感觉到疼。”脱眉毛道:“原本还觉得挺好的,觉得手指头不疼就不受罪了,现在想来好像有些不大正常。这正常人哪能不知道疼啊。”
“你们吃了多久的药?”
“两年多吧,刚开始吃的跟后来吃的不大一样。”脱眉毛回忆着:“刚开始吃的是红色的小药丸,入口既苦又涩,烧得脏腑难受。
静仪师太看我们难受,急得只掉眼泪。她是我们的恩人,不仅给我们地方住,还给我们吃的,喝得,穿的,用的,还费尽心思给我们看病。别说那药吃着难受,就是吃死了我们也愿意。”
“后来就变成那种灰绿色的药丸了,比红色的苦,但没红色的那么难受。那种药丸吃了小半年,记不清是从那天起,反正吃着不难受了,也感觉不到身上疼了。”塌鼻子回忆:“我们的病情不一样,对于那个药的反应也不一样,我们算是好的,有一些经不住死了,就葬在村子那边。”
“我跟他们都不一样,他们最后吃的是白色药丸,只有我吃的是粉红色的药丸。”香叶得意地笑着:“是他给我的,他说整个麻风村只有我,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你们还敢说他不喜欢我吗?”
“粉红色的药丸在哪里?”
“那是他给我的,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把那药丸藏在哪里。”
“他给你的?难道不是你从静仪师太的房间里偷的?”沈崇明拿出一个盒子:“那些粉红色的药丸原本是装在这里面的,是你把它们从这个盒子里拿走了。”
“那个药是我的,是他专门为我配置的。”香叶的表情逐渐扭曲:“静仪算什么?她不过是个配药的,药方是他的,是他特意为我寻来的。他喜欢的人是我,爱的人也是我。只要我的病好了,我们就能在一起,像我爹娘一样。我们还可以生孩子,男孩儿像我,女孩儿像他。”
“你就是因为这个杀了静仪?”
“她想霸占我的药,她还用我的药威胁他,要他跟她一起走。”香叶扭着脖子,眼白被一缕缕红丝侵占:“我没想杀她,我只想拿走我的药。”
“慈心庵的夜很安静,我从山洞前的小路下去,穿过后门,停在她的院子前。她一个人住,院门没关,我就进去了。她屋里亮着灯,灯把她的影子映在窗户上,我站在窗外看她,她真好看,就跟没有生病前的我一样。”
香叶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他一定是把静仪当成了我,可我不想!我是香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香叶,她可以像我,但她不能成为我。”
“我推开门,想要跟她谈谈,她站在衣柜前冷漠地看着我。”
“无所谓,我不在乎,只要她把药还给我,他的心自然会回到我身上。”香叶开始笑,眼白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
“她不给,她竟然不给我。她嘲笑我,说我愚蠢,说我自作多情,还说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是她自作多情,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她。”香叶转动着自己的手:“衣服,她竟然还在那里整理衣服?”
“你是怎么杀死她的?”
“刀子?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跟我抢药。”香叶摸着肚子:“我把药带回来了,一颗都没剩。”
“吃了?你把那些药全吃了?”周予安示意沈崇明看向香叶的眼睛,她的眼白消失了,被那些红色的线吞没,看起来有些吓人。
“那是我的药,我不能吃吗?”香叶面容狰狞,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她逼近周予安,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她:“你也想要我的药?”
“我又没病,吃药做什么?”将发簪握于掌中,示意塌鼻子和脱眉毛退出山洞外,她与沈崇明一前一后将香叶夹在中间,“他是怎么死的?”
“他没死!”香叶睁大眼睛,恼怒道:“他只是睡着了,等他醒来,我们就一样了。”
眼球凸出,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没关系!我娘病的比我还严重,我爹不照样喜欢她。只要把他变得跟我一样,他就不会嫌弃我了。”
“是你喂他吃毒药?”
“那不是毒药!是他给我的药!我喂他,他不吃,让我离的远远的。”香叶垂着脑袋,手背上的皮肤变得犹如风干的树皮:“我跟他说了很多好话,我告诉他,只要他变得跟我一样,他们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他就不会嫌弃我的这张脸,我们可以像我爹娘一样恩爱。他被我说服了,问我静仪怎么办?静仪?静仪早就死了。他放心了,吃了我给他的药。”
他竟然是自杀的!
不知怎的,周予安松了口气。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起码没有辜负他的所爱之人,心甘情愿地跟着去了。
至于香叶……周予安擒住她的手腕,试图以簪封她的全身穴位,然簪子碰到她,就像碰到了一块厚实的皮革一样。未等周予安反应过来,香叶的手掐向她的脖子。
“没事吧?”沈崇明踢开香叶接住她:“她的眼睛全红了!”
“药,是静仪的药。”周予安推了沈崇明一把,使其躲开香叶的攻击:“她成功了!刀枪不入,不知疼痛。”
“这才是北狄人千方百计窃取药方的目的。”沈崇明变了脸色:“他们想要炼出一支无坚不摧地傀儡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