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摇摇头，示意她赶车的伙计没有危险。
抱琴挪到周予安身边，压着声音道：“他知道夫人的真实身份，万一他将此事透露给北狄王庭，少不得给夫人您惹麻烦。”’
“不打紧的。”周予安笑容淡淡，显得极不在意。
“夫人！”抱琴跺脚：“等他出卖咱们的时候就晚了。”
“出卖？啥出卖？琴姑娘这话本子讲到第几折了？瞧我这个没福气的，一听人讲故事就瞌睡。”伙计在外面打着哈欠：“亏得这是匹老马，老马识图，我这睡不睡的也不打紧。”
“什么故事？”抱琴一副你莫要跟我装傻充愣的架势。
“就琴姑娘刚刚讲的那个。”伙计一下精神起来。
长宁王沈崇明不仅是大晋朝那些闺阁女子们的梦中情郎，亦是很多北狄女子理想中的夫君。在北狄的众多城镇里，云州城是最为特殊的一个。这座城，配得上颠沛流离这四个字。十年归晋，十年归狄，百姓早就分不清谁是晋人，谁是狄人了。
作为四海九州内最大的墙头草，云州城由大晋管辖的时候，百姓们说大晋话，穿大晋人的衣服，做大晋人喜欢的买卖。归北狄人管的时候，穿北狄人的衣服，说北狄人的话，做这北狄百姓需要的买卖。
城中那些未出阁的女子们都对那位声名显赫，相貌英俊的长宁王芳心暗许，个顶个地说自己是未来的长宁王妃，有钱的还让镇子上的说书先生把她跟长宁王编成故事，没钱的就自己编。总之，云州城里说自己是长宁王妃的没有一百也有七十。
北狄王庭里的那些人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干，跑到这里抓那些长宁王妃。
“这长宁王还真是受欢迎，不知他本人听了如何感想？”
周予安啧啧两声，城中某处正在与人谈话的沈崇明不由得打了两个喷嚏。
抱琴气不过，双手叉腰，气呼呼道：“我们家夫人是真的！”
“是真的，都是真的。”伙计乐呵呵的：“琴姑娘方才说的那段新鲜，是以往茶楼里没听过的。”
“那不是故事。”她急着跟周予安解释，周予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马车刚在城门口停下，就听见几声咒骂。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老妇人正拧着一名少女的耳朵。
“小蹄子让你跑！”
“你老实跟我说，你卖绣品的钱哪儿去了？是不是拿给那些野汉子了？”
“你跟你那个作践的娘一样，都是个破烂货。”
妇人又是拧，又是打，又是踹的，少女纤弱，压根儿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小幅度的挣扎，一声连着一声求饶。
抱琴看不过眼想要下去阻止被周予安拉住。
她们能救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城门开了，马车随着人流缓慢地向城内移动。抱琴趴在车窗上往后看，看着就把拳头攥起来了。
“夫人，咱们真不管吗？那老妖婆快把人欺负死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你我不是此地的官。”
“夫人说的是，那我不看了，眼不见心不乱。”抱琴规规矩矩坐好，耳朵还是向着那个方向：“我是姨娘生的，姨娘又不在身边。虽记在夫人名下，但跟夫人亲生的姐姐还是有区别的。在李家出事前，陪伴我的只有乳娘。记忆中，似乎是在李家出事前的那段时间，夫人突然对我和善起来，不仅让我与她一起吃饭，还让我宿在她的屋里。后来才知道，李家要与人联姻，人家相中了姐姐，夫人不愿，想等我到了年纪把我嫁过去。”
“抱琴？”周予安唤她的名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过去的事情了，起码在李家遭难之前，我是不知道夫人有这个打算的。”抱琴握着手指：“我对夫人的感情很复杂，我知道她不是我亲娘，我也知道她不喜欢我，
可我从学说话就叫她母亲，她也是我心里唯一留存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和印象。”
抱琴笑，笑容里满是酸涩，很快就又消失了。
“到底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不像外头那个粗言粗行，可我也是挨过打的。”抱琴看着自己的胳膊：“夫人身边有两个嬷嬷，我管她们叫老妖婆，黑的那个是黑妖婆，胖的那个是胖妖婆。第一次挨打的时候，我跟她一样，躲着，闪着，挣扎着，苦苦求饶。第二次，我祈祷着有人能来救我。没有人，连乳娘都不知去了哪里。我不怪她，她只是个下人，她的主人是夫人，不是我这个庶出的，在李家显得特别尴尬的小姐。第三次，我开始乞求漫天诸佛。假如他们没有能力救我，那就让我去死好了。我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待了七天，七天后我想明白了，只要我还在那个家里，就没有人能救我。”
“你可以救你自己。”
“是，第四次的时候我学会了反击，我咬她们的胳膊，咬她们的手。满嘴是血，看着她们笑。她们说我疯了，却又不敢招惹我。夫人让祖父给我看病，祖父的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夜里，乳娘递给我一张纸，纸上是祖父的字迹。可惜，那时的我尚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后来呢？”
“我整日冷着一张脸，看人的目光亦是厌厌的，谁敢靠近我，我就咬谁。府里说我什么的都有，却没有人再欺负我。我在李家的日子好过了很多。”抱琴深吸一口气：“夫人，我认可你说的，在这个世上，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可倘若有人拉她一把呢，会不会让她今后的路更好走，受的委屈也能好一些。”
“你想帮她？”
抱琴摇摇头：“我只是想帮幼年时的自己，我想让幼年时的那个我知道，有人来救你，只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有些人天生懦弱胆小，即便你伸出了手，她也未必敢抓你。周予安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和事，心早就冷了。抱琴跟她不一样，她的心还是热的。
周予安让伙计靠边停车，取出一个类似平安符的三角包递给她：“这是笑笑粉，能让对方笑到浑身无力。后遗症非常严重，起码卧床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