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程家门口,还未下车,就听见一阵求饶声:“老夫人,三少爷,娟儿的病不传染。她腹中还有孩子,求求你们饶她一命。实在不行,我们全家都从府里搬出去。”
周予安撩起帘子,听见申紫柔在一旁说道:“哭着的那个是后院负责杂事儿的张妈,已经在府里伺候了二十多年。她的丈夫张起是为救我夫君而死的,据说当时中了七刀。被抬着的那个是她儿媳妇,不知生了什么怪病,整只胳膊都烂了。她们求过我,我帮她们找过大夫,可大夫也诊不出她是得了什么病。”
得病不稀奇,得了怪病也不稀奇,人吃五谷杂粮,生什么样的病都有可能。
怪的是这对儿婆媳出现的时机。
不早不晚,刚好赶在这个时候。
下车的是程老夫人跟前的嬷嬷,背对着周予安的这辆马车,看不清脸上表情,只从动作看出十分不耐。
“张氏,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府里的规矩应该知道。你家儿媳妇患了这样的病,按理该将你们一家活埋的。不止你们,就连你们院儿里的那些也该被一并发落出去。老夫人心善,只处置你儿媳一个,你若懂事,便该谢恩。”
“这病不传染的!”张妈跪在地上磕头,一下连着一下:“老奴照看她数月,身上不曾有半点儿沾染。娟儿腹中已有将近八个月的身份,孩子若能生下便是个活的。老夫人菩萨心肠,还请饶她们母子一命。老奴愿出府照看,带娟儿病愈后再返回府中。”
传话的嬷嬷恼了,一脚将张妈踹道,指着她的头顶上:“敬酒不吃吃罚酒!在府里当差的日子久了,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不是?敢在程府门前要挟自个儿主子。来啊,将这对儿婆媳一块儿赶出去。”
听见此话,张妈顾不得哭了,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说是赶出去,实则活埋,这种事在程家算不得稀罕。她在程家二十余载,怎么忘了,程家的主子都是冷心冷肺的。
戏看得差不多了,周予安撩开布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程宇见状,也从前头那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程老夫人虽未下车,却随着慕安撩起的帘子在那儿看热闹。
“程三公子,奴家会医,可否允奴家上前看看。”
程宇挑着眉:“夫人不怕吗?若真是恶症,怕传染了夫人。”
周予安眉眼舒展,带着淡淡的笑意:“做大夫的,什么病都有可能遇见了,若是怕这个,怕那个,还怎么在乡下开医馆。”
程宇做了个请的姿势,周予安走到担架前,撩开孕妇身上的布。
隔着布,那股气味还不明显,这会儿,熏得身后之人往后退了几步。
程宇观察着周予安,她虽蹙眉却没有半分后退,反而盯着那伤看得仔细。
“这是蛆症,你一个深宅妇人怎会染上这病?”
因为患病,因为腹中还有胎儿,妇人瘦得厉害。露出的一截胳膊上皮肉溃烂,仔细看,里头还有蛆虫蠕动。用簪子挑出蛆虫,随即冒出一股黑绿的手。
张妈见怪不怪,跪在一旁,抹着眼泪。
虽不知这年轻妇人是谁,但见她脱口而出说出儿媳妇的病症便知她是个能救命的,又见三公子对她态度极好,便知她是她眼下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跪求夫人救救我这儿媳妇。”
周予安往程老夫人乘坐的马车那儿看了眼,福身道:“老夫人,此病奴家可治!”
程老夫人还未开口,便见沈慕安摇着她的胳膊,娇娇软软道:“老夫人,我娘亲可厉害了,她说能治便是真的能治。老夫人,那位姨姨腹中有孩子了。娘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胜拜万千神佛。”
一番童言童语,说的程老夫人喜笑颜开,她先是轻轻地捏了捏沈慕安的脸蛋,而后看向周予安:“夫人当真治得?”
周予安福身:“治得,两副药下去,症状即可缓解,但要痊愈,需得长期。这位妹妹的病症拖得太久了,单是调养身体,去腐生肌就得大半年。”
程老夫人不放心,又问了句:“此症可会传染?”
周予安看向她的眼睛:“可传染,但不是人与人之间,而是人与物之间。”
程宇插话:“人与物之间?夫人此话何意?”
周予安沉吟了一下:“咱们能不能进去说?这么些人,站在程府门口,不消一刻钟,怕这青州全都是关于程家的流言。”
程宇眸光暗沉,看向周予安的眸中多了几分欣赏。他娶过妻,纳过妾,也背着府中的妻妾养过外室,却从未有一个女子替程家着想过。
在她们眼中,程家是青州的天,没人敢把天戳个窟窿。
张妈带着儿媳妇回了原先居住的小院,周予安紧随其后。她是大夫,救人治病是第一位的。申紫柔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沈慕安暂时跟着程老夫人。小丫头机灵,程老夫人又是真心喜欢她,在无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她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程宇亲自为周予安安置住处,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带着府中管家赶去张妈的小院儿。
周予安换了身衣服,戴着一张特制的面纱,正专心致志的帮张妈的儿媳妇处理伤口。旁边的盘子放着正在蠕动的蛆虫,蛆虫四周撒了药,让它们无法从盘子里逃脱。
“这虫子——”
“都是从这些伤口里挑出来的,除了溃烂严重的地方,那些表面突起的皮肤下也有。“周予安轻轻摁了下有鼓包的地方:“此症不难治,难治的是发现不了隐藏在完好皮肤下的症状,待到完好的皮肤溃烂,就会给人一种绝症,治不好的感觉。”
“这好好的皮肤下面怎会生虫?蛆虫不是皮肤溃烂后才会有的?”
“溃烂也分两种,一种是由内而外,一种是由外而内。她得的这种比较复杂,有点儿类似中毒。”周予安将刚刚摁过的那块儿皮肤挑开,示意程宇过来看。看似完好的皮肤下面变成了青黑色,稍微碰触,流出脓液,脓液里包裹着蛆虫。
挑出蛆虫时,腥臭的味道开始变重。程宇抬头,看向专注的周予安,她似乎变得更好看了。他有些嫉妒她的夫君,那个男人何德何能娶到她,还生出一个像安安那么可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