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大家都明白了，柱子没再倒，施工顺利是因为马掌柜用那个可怜的孩子打了生桩。马掌柜被抓那天，又有几个匠人跳出来，说马掌柜家的铺子都可以查一查。他们是老匠人，几乎参与了马家所有铺子的修建，在修建的过程中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马掌柜见事已至此便没再瞒着。

　　马家开的第一个铺子是绸缎庄，位置不好。一个盲眼道士告诉他，若想铺子顺利建成，若想铺子开了之后日进斗金，需得给铺子里请个铺神。这个铺神就是打生桩留下的那个孩子。

　　恰好马掌柜的妾室生了一个天生有疾的孩子，他便狠心将那个孩子埋了下去。自打埋了那个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异常顺利。建酒庄的时候，他故意制造意外，埋了一个送酒的小伙计。开设客栈的时候，他让心腹埋了一个乞丐。总之，在马家的商铺底下都有一具枯骨。

　　师傅给周予安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目露遗憾，他说他原本是可以救那个孩子的母亲的。他早就察觉到马掌柜和那些匠人们的异常，柱子下的血是他用鸡血浇上去的。就算孩子的母亲不寻死，他也有办法叫人将那柱子挖开。千算万算，没算到母亲对孩子的那份情感，没算到一个母亲在伤心绝望下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

　　停止回忆后，周予安问银号掌柜：“北狄公主在宜兰县可建过什么桥梁铺子？”

　　银号掌柜想了想，摇头：“咱们县里只有一条河，河是旱河，就那种下雨的时候有水，不下雨的时候就干着。河那边没什么东西，大家伙儿也不赶着过去，没必要在河上建什么桥。也不能说没桥，有个木头的，村民自个儿搭的，勉强能走个人，过不了车马。”

　　银号掌柜又道：“县里的铺子都是登记在册的，那位应该没有铺子。”

　　周予安敲了敲那个装有童尸的银箱：“确定没有？”

　　银号掌柜吓得哆嗦，结巴道：“这个小的真不知道，但小的知道别的。”

　　周予安不语，掌柜继续道：“宜兰县令，就无缘无故失踪的那个，他在县城里建了个园子。园子名叫梨园，就在县城南边儿，门前种了许多梨树。那园子没几个人去过，神神秘秘的。那位让小的给里头送过东西，小的寻思着没准儿这两者之前有什么关系。”

　　南边儿？

　　周予安想了想将银箱合上：“让你的人抬着箱子跟我走！你在前面儿带路。”

　　银号掌柜轻轻抬眼：“去梨园？”

　　周予安道：“去梨园！”

　　循着地上的车辙印，青衣女子追到了河岸口。

　　这是宜兰县城内唯一的一条河，就像银号掌柜说的那样，赶上雨季，它是一条河。赶上旱季，就是一条长满野草的河沟。刚下过雨，河里有浅浅溪流，两岸是一人多高的芦苇丛。芦苇丛很大，莫说藏几个人，藏一辆马车，就是藏一条大船都绰绰有余。

　　领头的青衣女子示意众人分散，各自寻找马车的踪迹，在芦苇丛边确实发现了，然她们并未跟进去。这么大片的芦苇丛，越是往里越是能掩盖马车的踪迹。敌明我暗，盲目寻找，只会白白丧命。

　　与此同时，负责接应沈崇明的管家也在半道遇见了他们。

　　有马车，有擅长治疗外伤的大夫在，那些受伤的人都可以保住性命。

　　周予安潜入梨园，落地时看见一个身着湛蓝色衣裳的小厮。小厮腰间佩刀，刀上有北狄人的符号。趁那人还未发现自己，出手制住了他。

　　“梨园里有多少你们的人？”

　　那人未答，盯着周予安的眼睛。

　　周予安掐住他的脖子，微一用劲儿，那人喉咙间顿时发出干呕之声。他嘴巴里似少了什么东西，细看，竟是少了舌头。

　　哑巴，难怪他只看着自己不回答。

　　银针封穴，确认他不会逃走后方才问道：“你是北狄人？是就眨一下眼睛，不是就不眨。”

　　小厮眨了下眼睛。

　　周予安又问：“这梨园里拢共有多少钱？多于十个眨一下眼睛，少于十个就不眨。””

　　小厮没有眨眼。

　　周予安掰开他的嘴巴看了看：“舌头是被人拔掉的？如此凶残的手段十有八九是那位北狄公主。”

　　不等周予安把话说完，小厮便眨了下眼睛。

　　周予安笑了，后退一步道：“你好像不喜欢你们那位公主？身手一般，不是北狄死士。反应能力一般，不是北狄探子。手上有粗茧，长期做苦力留下的。走路姿势更像大晋人，你是在宜兰县长大的。宜兰县有不少北狄商人，你是那些商人的后代？”

　　小厮先是眨了一下眼，跟着又眨了三下。

　　周予安看不明白，干脆把小厮身上的银针取了，问他：“会写字吗？会的话写给我看。”

　　小厮放下手里的东西，捡起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他的字不错，像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他说他的祖父是来宜兰县做买卖的生意人，站稳脚跟后将祖母和父亲接了来。父亲不爱读书，又不会做生意，祖父死后家里的生意就倒了。

　　父亲是北狄人，母亲是大晋人，他虽长了一副北狄人的相貌，实则是大晋人。父亲是典型的北狄人性格，冲动，易怒，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因与人打架致人死亡入了牢狱，在母亲最为艰难的时候，公主的人找到了他们。

　　公主命人拔掉他们的舌头，让他们成为公主在宜兰县的眼睛，向她汇报宜兰县的各种信息。大到朝廷颁发的诏令，民治民生，小到隔壁邻居家的猫狗打了几架。在此期间，公主以及公主的手下从未难为过他们，直到梨园建成，直到他们被带进梨园。

　　周予安问：“公主将你们带进梨园的目的是什么？”

　　小厮面无表情：“看人，杀人，还有帮公主看东西。”

　　周予安又问：“看什么人？杀什么人？帮北狄公主看管的又是什么东西？”

　　小厮迟疑了一下，在地上写着：“县令，孩子，商铺主管。”

　　县令指的是修建这座梨园的前宜兰县令，先是无辜失踪，后又被毒杀于县衙的书房内。孩子指的是被锁在银箱里的那个。商铺主管是谁？银号掌柜？

　　小厮抿了下嘴，带着周予安往梨园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