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县令回家时，看见夫人房里的灯还亮着，犹豫了一会儿，屈指敲门。丫鬟开的门，开门后，先是跟崔县令目光对视了一下，而后侧身看向后面。

　　崔县令点头，丫鬟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暗，隐约能瞧见地上还跪着一个人。崔县令白了一眼，没看清是谁，以为是府里犯了错的下人。

　　“怎么回事儿？”

　　“老爷不认得他？”崔夫人神情恹恹：“老爷是从城里回来的吧？这么晚，老爷还要赶路一定很辛苦。”

　　崔县令有些心虚，轻咳一声道：“应该的，明日还有个案子要审。宅子挺好的，我就是去看看，那里毕竟是……时候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

　　“孩子三岁了吧？老爷打算什么时候带他回来？既是崔家的孩子，总该入崔家的族谱。再过两年就该启蒙入学了，老爷想让他一直以外室子的身份存在着。”

　　“夫人都知道了？”崔县令的掌心渗出一层汗来：“我不是有意瞒着夫人的，那就是个意外，我没想到她会有孩子。夫人，你相信我，我是因为孩子才让她住在那个宅子里的。孩子还小，需要娘亲，等孩子再大一些，我就让她离开。”

　　崔夫人闭上眼：“我竟不知老爷是这般的心狠，无论如何，那个娇娇都是孩子的生身母亲，老爷是要去母留子吗？”

　　“夫人想让我怎么办？孩子已经出生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总不能……老莫？”

　　县令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脸，心里已经不是慌而是凉了。

　　再看桌上，除了油灯外，还有一盘点心，一盘夫人最爱吃的鲜花饼。

　　“夫人，是我跟你说了谎，鲜花饼不是我亲自买的，是我让老莫代买的。还是那家店，没去别的地方。还有，我借着买鲜花饼的功夫去了她们母子，我只是不想让夫人知道后伤心。”

　　崔夫人低眉一笑，拿起一块鲜花饼将其掰开。

　　“原来的那家？老爷可知这鲜花饼里多了些东西。”

　　崔县令怔住，“换了新口味？不是夫人从前喜欢的味道？夫人知道我不爱吃这些东西，我没注意到。”

　　崔夫人从鲜花饼里挑出那些白丝。

　　“老爷可知道这是什么？”

　　“花，花蕊？”

　　“这是一种毒，就是它让我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崔夫人将白丝放到县令手里：“我问过大夫了，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兴许连三个月的时间都不到。老爷，可如愿了？”

　　崔县令怔住了，而后抓起跪在地上的老莫嘶声道：“为什么会有毒？这鲜花饼你是从哪里买的？”

　　“我都快要死了，老爷还要当着我的面做戏吗？”崔夫人淡淡道：“饼是从哪里买的不重要，毒是谁下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觉得我碍眼，想要我死。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不想把这些时间搭在被人算计里。老爷，我们和离吧。若您觉得不妥，休妻也行。”

　　崔县令急了，跪在地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从未想过害你性命。我是答应过她们，答应过娇娇，会让她成为我的正妻。我想的一直都是和离。夫人，夫人你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更不会在这鲜花饼里下毒。”

　　见崔夫人不吭声，崔县令开始摇晃老莫。

　　“说呀，告诉夫人，这鲜花饼是从哪里买的，是谁让你买的。”

　　“是裴夫人。”老莫不敢抬头：“还有佟夫人。”

　　“裴蕊和佟娇娇？什么时候开始的？”崔县令觉得全身发冷：“为什么？老莫，为什么？你是我崔家的人，你应该听着我的命令办事的。我和夫人才是你的主子！”

　　“是老爷吩咐的。”老莫战战兢兢：“是老爷让我听那两位夫人的话，还说佟夫人日后会是当家主母。”

　　“滚！”崔县令怒吼，待老莫离开后，小心翼翼往前挪着：“夫人，我是真的不知道。咱们请大夫，只要能把夫人看好，无论多贵的大夫咱们都请。”

　　“不必了，活着对我而言是种负累。老爷不必内疚，我不怨恨老爷。我只问老爷一句，那个裴夫人与咱们儿子的死有没有关系？”

　　崔老爷支支吾吾，目光闪躲，崔夫人看着他笑了。

　　“时候不早了，老爷回去休息吧。”

　　“哦，和离书，老爷明日派人给我就是。”

　　“另外，烦请老爷转告那两位夫人，无需费尽心思杀我。”

　　崔老爷垂着脑袋跪在地上，脑海中闪现着过往种种。

　　他们两家是世交，他和夫人自小就认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整日跟在夫人身后。爹娘训斥他，让他顾及夫人的清誉，他就爬墙去找夫人，问她喜不喜欢他，愿不愿意一辈子跟他待在一起。

　　十四岁，他们定了亲。

　　十七岁刚过，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她娶回了家。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成了爹和娘，却仍如年轻时那般难分难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有了嫌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关注自己的夫人，甚至由着外头的那些女人买通家里的仆人伤害她？

　　她生病了，身子越来越差他都是知道的。

　　娇娇想取代她，裴夫人想害她他也知道。

　　老莫每次去买饼都是鬼鬼祟祟的，他是一县之令，焉能没有察觉。

　　他是不想知道，不想面对他一个县令会联和外人谋杀发妻的事实。

　　那时，他心里只有裴蕊和佟娇娇，想着的也是以后的幸福生活。现在，事情被揭穿了，他没办法再逃避了。他鼓起勇气面对发现自己怂了，怕了。

　　他了解自己的夫人，知道她不会为难他，更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可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怕，他知道他的夫人没有了。

　　猛地站起，冲到夫人跟前紧紧抱住她。

　　“我错了，我不要裴蕊，不要娇娇，也不要那个孩子了。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夫人，我们说好了白头偕老的，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老爷，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崔夫人掰开崔县令的手，“不要让我恨你，我也不想恨你。黄泉路冷，我想去陪陪我们的孩子。”

　　崔县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他站在院子里失魂落魄。

　　夫人房里的灯未熄，想象中的哭声也没有。那一刻，他懂得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夫人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