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墓地返回时,看到村长坐在歪脖树下。
小半个时辰没见,这村长又颓废了几分。发髻散了,灰白色的头发与发带纠缠在一起,乱糟糟地搭在肩上。衣服上有被抓扯的痕迹,膝盖处破损,破损处有血。治疗过的那只眼睛上的绷带斜了,就那么横在脸上。右手垂着,手里握着折断的烟杆儿。指甲上有血污,鞋子上也有,与泥水混在一起。
执剑碰了碰他的肩,靠在他身后的歪脖树上。
“村长,您这是跟人打架了?”
村长垂着脑袋一口不吭。
执剑弯了腰,继续问:“跟程喜程大哥?”
话音未落,脑海中闪过一束花火,压低声音道:“不会是那只鬼吧?”
听见那个字,村长不由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他握着的断掉的烟杆儿,喃喃自语:“死了,又死了,程家村真要变成鬼村了。”
执剑眯了眼睛,问他:“谁死了?程喜死了?怎么死的?被他妹妹二喜害死的?”
村长摇头,气息弱了几分:“不是程喜,是魏娘子,就你们之前见过的那个小媳妇儿,家里埋着程峰头的。你们走后,我回了趟家,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对劲,就又折了回去。就那么一会儿,人就死了。”
“死在哪儿?你看见了?”
“看见了,就在她的卧房里。”村长深吸一口气:“活不了,我们都活不了。”
“孩子呢?”周予安走到他跟前:“也死了。”
“没见孩子,问了街坊,说是这几日都没见着,该是在她的娘家。”村长扶着树站起来:“你们走吧,离开程家村。恶鬼索命,人畜不留,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村长就没想过把这恶鬼给抓了?”
“恶鬼要怎么抓?”
村长推开想要扶着他的执剑,摇摇晃晃往墓地走。执剑要拦,被周予安拽住。程家村的事自有因果,不该他们干涉。
从歪脖树到魏娘子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就布满死气的院子多了些新鲜的血腥气。循着气味来到卧房前,房门打开,一缕微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
村中常见的土地,压得很瓷实,打扫得也恨干净。房间里东西都待在它们原本该待着的地方,唯有那个柜子显得突兀。
它被搬动过,略有倾斜。
柜门掩着,血从里头渗出来,淌到地上。
血迹前有脚印,脚印与村长的相符。
村长穿得旧鞋,鞋子磨损的很厉害,走路时,只会显出一半花纹,且花纹旁有拖拉的痕迹。
淌到地上的血迹有部分凝固,且依旧能够看出出血量很大,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除了血腥味儿,空气中还有一股焦糊味儿,很淡,与火灼的不同,且还夹杂着一股别的味道。
拉开柜门,两人吓了一跳,柜子里塞着一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若非脚还露在外头,他们都认不出这是个人来。执剑看一眼那东西,又看一眼周予安,吞着唾沫道:“夫人,这世上不会真的有鬼吧?”
“鬼才不会用这么费尽的方法杀人。”
周予安挑起一缕蛛丝:“这是——”
执剑咽了咽唾沫:“蜘蛛吐的丝!夫人,你说这蛛丝得是多大的蜘蛛吐出来的?还有这些头发,起码得两个姑娘的发量,除了传说中的鬼,属下想不到别的。”
“不是蛛丝,只是很像蛛丝罢了。”周予安放下剑:“有毒,不要碰。”
执剑把伸了一半的手缩回来。
“不是蛛丝是什么?”
“水棉,生于水中,繁殖很快,特别是在高温高光照射的情况下。鬼谷里有片水域,生了不少这东西,沈慕周常捞着玩。用木棍卷着,吓慕安。”
“亏得小郡主医术好,这有毒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玩儿。”
“水棉有毒,仅限于水中的鱼虾,对人是无害的。”周予安用剑在头发里拨了拨,发现下面那层被烧焦了,奇怪的是,没有看到火。
“那些水棉上被人撒了毒药。正常的水棉是白色的,跟蛛丝差不多。区别在于,蛛丝的丝网很规矩,水棉的丝网乱七八糟。你仔细看,这些水棉泛着绿,应是被浸了毒药。我能闻到一丝苦味儿,总之,莫要碰触。”
“这些头发也是假的?”
“是真的,但不是死者的,更不是什么女鬼的。村长说过,二喜姑娘是被推入铜炉后烫死的,皮肉都没了,何来的头发。”
周予安用剑拨了拨,头发很厚,看不真切,让执剑取了灯。
烛光照在头发上,能看到一些微小的白色颗粒。
“方才说错了,这头发起码是三个人的。”周予安用剑拨出一溜头发:“这些是从妙龄少女头上取的,发质柔软,有桂花头油的气味,死了不到两天。这些是妇人的,年龄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发质干枯,附着有草木灰。头发上有饭菜的味道,应是在厨房遇害的。这些是男子的,发质较硬,不经常梳洗,有发结,头发根部有污垢。它们应该是一家三口。头发跟水棉不同,没有浸药,撒的药粉,发缝间存了不少。”
执剑凑过去:“还真有,夫人可能瞧出这药粉的来历?”
周予安摇头,“我也不是什么毒药都认识,此毒蹊跷,莫碰为好。”
嘴上说着莫碰为好,手却刮了些药粉,用丝帕包得严严实实放进荷包里。
斩断水棉和头发,包裹在里面的尸体掉了出来。
血肉模糊,很难叫人相信是刚刚那个为夫伤心的小娘子。眼前这具,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没了皮的肉块。拨开了水棉和头发后,血开始往外流,碰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头发和水棉发出轻微的“呲呲”声。
类似的尸体他们已经见过了,在程喜家外。比起那两具尸体,这具稍显恶心。执剑捂嘴转身,没等胃里的酸味儿泛上来,就听见脚边一阵“刺啦”声。
低头,脚下冒出一缕缕青烟,脚底板有轻微的灼烧感。
“执剑。”
周予安喊了声,执剑立马抬脚。
鞋底有血,血上沾着蛛丝和零碎的头发。那些蛛丝和头发正在血里灼烧。没火,冒烟,呲呲的。
“夫人?”
“或许,这就是凶手将人变成恶鬼的秘密。”
“死者的血?”执剑眼睛里挂着大大的问好,“属下去院子里搓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