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挖了十具尸骸,全都是江家军。
这些尸骸或仰面朝上,或侧身,全都维持着生前的样子。头骨完好,颈骨完好,四肢完好,没有生前打斗的痕迹。铠甲是统一制式,上面有江家军的标识和标号,为同一批发放。铠甲完整,没有破损,铠甲表面也没有刀伤,划痕以及弓箭留下的痕迹。
更让抱琴不解的是,这些铠甲上没有血。
没有流血,没有受伤,这十几万的江家军是怎么没的?
循着乌鸦的踪迹,他们找到了埋葬百姓的地方。与身着铠甲的江家军不同,这些百姓全都被斩了首。
“姑娘,这个人的手是绑着的。”抱琴把新挖出来的那具尸骸摆到一边:“不是北狄俘虏,穿的是咱们百姓的衣裳。你看他这鞋子,连脚指头都包不住了,这是难民啊。姑娘,打仗为什么要屠戮难民,他们的头去哪儿了。”
“被砍了,拿去领了军功。”周予安合眼,看着满地的尸骸。
十年过去了,他们不仅没有被风沙掩埋,反而因为这嘉云关的风,一个两个全都从地底下露了出来。他们就像从幽冥里爬出来的冤魂,借由风声向大地倾诉者他们的冤屈。
这片满是尸骸的战场都是他们极力隐藏的真相。
那年,江家军大捷,朝廷封赏,惹得多少人红眼。北狄人看准了这一点,暗中怂恿,与当时的嘉云关守将共同演了一出戏。
这就是秦柔说的,北狄人压根儿没有勇气以举国之力进犯嘉云关。
北狄人袭关,抢掠都是真的,抗击是假的,死的不是北狄人,而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嘉云关百姓。
据县志记载,当时的嘉云关附近共有十三个村镇,数万百姓,因为一场战争,村毁人亡,全没了,倘若村毁人亡是发生在那场战役之前呢?倘若没有那场所谓的战役呢?
“毁的是村庄,死是的村民,而所谓被斩杀的北狄军也是村民。”抱琴心头发凉:“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对当时的守将来说,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周予安坐在那堆尸骸中间:“他们先是与北狄人达成交易,任由北狄人入关烧杀抢掠,制造北狄入侵的假象。而后以抗击北狄人为由,斩杀村民,冒领军功,得朝廷封赏。”
“死的是同一批人,获利的却是北狄与嘉云关守将。”周予安冷笑着:“先皇病重,江家军又在别的战场上抗敌,按照他们的计划,此事应以皇上的封赏作为结束。然天算不如人算,先皇震怒,下旨江家军驰援嘉云关,彻底消灭北狄人的主力,将北狄的野心扼杀在嘉云关外。”
“十几万江家军就这样被他们给糊弄了?”抱琴摇头:“侯爷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他们的阴谋。”
“父亲不是傻子,他们也不是。”周予安叹了口气:“江家军与北狄人打过,就在嘉云关外,靠近北狄的那一面。不打是不可能的,容易露馅儿,装也得装一装。可江家军不是嘉云关那些好糊弄的守将,他们每一个都是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战斗力不同一般,北狄人一定是死伤惨重,不得已才想了那样的毒计。”
“毒计?什么毒计?”
“这些士兵都是被毒杀的。”周予安闭上眼睛:“他们是死在所谓的庆功宴上的,你看他们的指骨,这不是拿兵器的姿势,而是端着酒碗,拿着牛羊肉的姿势。他们到死都不清楚,他们是因为什么死的。”
抱琴这才注意到那些士兵的手势,因为中毒,因为那些埋尸者的敷衍和懒惰,他们几乎都维持着生前的样子。
“走吧,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周予安起身:“先找找附近有没有村落,打听一下城里的情况。”
骑马走了一个时辰,才看见一个小的村落。村口围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正对着大槐树指指点点。挤进去才发现,槐树上拴着一个男人。男人胡子拉碴,约有四十岁左右,衣衫褴褛,挨了打却像不知道疼似的一个劲儿的傻笑。
抱琴问村民:“大叔,他这是咋的了?”
“还能咋地,杀人呗。”大叔看了抱琴一眼:“小姑娘是打从外地来的吧?面生,也不是咱这儿的口音。”
“是从外地来的,陪我家姑娘去嘉云关寻亲。”抱琴往后看了眼,周予安冲着那位大叔点了点头:“我家少爷在嘉云关当兵,这不是开春了嘛,给他送几件单薄的衣裳。”
“原来是去嘉云关的,那你们可走错路了。”大叔道:“是前面那个三岔路口走错的吧?那路口一条通向嘉云关,一条通向咱们这里,还有一条通向乱坟坡。”
“乱坟坡?这名字听着怪吓人的,是哪条路呀?”抱琴忽闪着大眼睛,一副既懵懂,又特别好骗的样子:“是中间哪条吗?”
“对,就是中间那条。”大叔点头:“那条原本是官道,十年前改了。嘉云关之战听说过吗?死了很多人,全都埋在那边儿。莫说你们两个姑娘,就是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大白天的也不敢往那个地方去。”
“十年前,那大叔是不是亲眼见过?”抱琴一脸崇拜的看着村民,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征战多年的将军似的。村民后背一挺,不好意思道:“没见过,咱们都是朝廷下旨从外头迁过来的,就连这村子,都是十年前才有的。朝廷给了钱,给了土地,要不,谁来这地方啊。”
“我们也是打从外地迁过来的,住在浮云镇上。大叔知道浮云镇吧?我们半年前迁来的,就为了照应我家少爷。”抱琴说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对了,大叔刚说他杀人了,他杀了谁?”
“村长家的儿媳妇。”大叔低声道:“这人是个傻子,没村子的时候就在这边了,听人说,他是当年的江家军。”
听见江家军三个字,周予安不由得往那人脸上多看了几眼。她多希望那个人是父亲的副将,能从他口中得知当年江家军覆灭的真相。可惜,是张陌生的她从未见过的面孔,他不是父亲的亲信。
傻子的案子很简单。
早起,有人在村长家的花圃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村长的儿媳妇,衣衫不整,身上还沾着男人的东西。在距离案发现场不远的地方睡着傻子,傻子手里攥着村长媳妇儿的腰带。
凶手不是傻子还能是谁?村长一怒之下让人把傻子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