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强忍恐惧,跟着丈夫去了后院。
正值冬天,月光将后院照得白晃晃的。后院有个菜窖,是公公年轻时候挖的,用来储存家里的蔬菜。他看着丈夫将菜窖掀开,看着丈夫走进菜窖里。他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出来时,他掀开了菜窖上面的隔板。
四目相对,丈夫愣住了。
女人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只记得丈夫反反复复跟她强调,说人不是他杀的。
女人让丈夫报官。
丈夫满目苦涩地看着她,说官府管不了。
他让女人把这件事忘了。
第二天一早,他从外头拉来一车土,铺在后院里。菜窖变成了菜畦,一茬又一茬,再无人提起人头的事情,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被丈夫抱回来的那个人头属于谁,又是谁被他们悄无声息的杀死了。
“事关你的丈夫,你就没想过去查查?”取针时,周予安问道:“人命关天,不是小事。”
“想过,没来得及。”女人垂下眼睑:“抱回人头的第二日村里就出了事。”
女人看向窗外:“程喜的妹妹二喜死了!死状极惨,吓坏了不少人,有两个当场疯了。村里请了道士,道士命人打造了一副铜棺将二喜浇筑在里头。铜棺下葬那日,全村的人都去看了。”
女人问周予安:“夫人见过鬼吗?”
周予安蹙眉:“你见过?”
女人闭上眼睛,嘴唇哆嗦:“二喜下葬那日,铜棺里传出了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在挠铜棺似的,刺刺拉拉。道士被吓到了,让人端来黑狗血,一盆一盆往上泼。正中午,太阳照得人晃眼,我们却觉得冷,渗入骨髓的冷。”
周予安“咝”了一声:“挠棺?二喜不是死了吗?”
女人颤抖着:“就是死了才觉得可怕。”
话到此处,传来执剑的声音,说是找到了,在菜窖里。
女人才刚起来,听见这话,身子一软,歪在地上。
等女人扶着墙走到后院时,周予安已经进了菜窖。执剑在边儿上守着,看似紧张周予安,实则盯着程喜和村长。
程喜靠在墙上一动不动,村长蹲在他旁边,从腰里摸出旱烟袋,没点,就那么握着。
人是头朝下爬下去的,掉入菜窖后直接死亡。这点,从隔板上留下的丝线可以佐证。在死者的鞋面上也有被刮破的痕迹,痕迹与木片上留下的相符。
死者全身是血却没有明显的致命伤。
伤口全是那种细小的,从伤口的走势来看,像是自己用刀割出来的。
死者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周予安认出了那张脸,是给村长送药的那个。菜窖不大,两步到头。在地窖里,没有发现女子说的那个头颅,准备离开时,看见了角落里的纸灰。顺着纸灰,看到一块儿凸起。用手抠了两下,泥块儿掉落,露出一块骨头。
他们把头骨埋在了墙里。
簪子沿着边缘抠,一整个头颅显现出来。许是被埋在菜窖里的缘故,头颅并非腐坏,脸变成脸皮贴在骷髅上。
光线太暗,周予安拎着头颅走了出去。
看见头颅,除了执剑外的三人脸色都变了。
先是程喜,近乎失控地走过来,待看清头颅的眉眼后,转回到村长跟前,将他提起来:“程峰,是程峰对不对?他怎么会在这里?”
村长看着程喜,嘴巴微张,像被黏住了一样。
“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执剑插嘴:“程大哥,村长骗你什么了?你认识这人?他叫程峰?他是你们村里的人吧?跟你什么关系?”
“我妹妹的未婚夫,他是我妹妹的未婚夫。”程喜抱住头:“假的,都是假的,是你们杀了他!难怪,难怪我们都要死。”
程喜又哭又笑,村长想安慰被他一拳打开。
周予安将头颅搁在地上,问菜窖的女主人:“认识程峰吗?”
女人摇头,眼睛里透着迷茫。就在周予安放弃,准备去问村长时,女人开口了:“他是二喜的未婚夫,跟二喜退婚后离开了村子。我男人说的。假的,我男人骗我。他没有离开,他死了,头被我男人抱了回来。”
“头骨下有厚厚的一层血,是死后沁入骨头里的。他们将头放在血泊里,过了很久才拿起来。切口平整,皮,筋,骨一刀切下,凶手用的是大刀。倘若行凶的是村里人,案发的第一现场也在村里,
合理怀疑凶器是铡刀。”
周予安走到村长跟前:“程家村究竟发生了什么?”
村长看着周予安,未包扎的那只眼睛通红。
女人走到村长跟前,泣声道:“他们是外人,没有资格问村子的事,我不是外人。三年前,我丈夫抱回了这个头颅。二喜下葬那晚,负责在村子里巡视的我公公死了。他是村里第一个遭受诅咒的人,全身的皮都没了,还想爬到祖宗的祠堂里寻找祖宗的庇佑。婆婆病重,孩子年幼,如今丈夫也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村长,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何要遭受这些。我不惧死亡,却怕跟我的公公,我的丈夫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女人死死地盯着村长,加上程喜的目光,村长终是将实话说了出来。
程家村和程家原是没什么关系的,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也不姓程。在程家人没来之前,这个村子又小又穷。程家人找到当时的村长与他们签订了一份协议,程家负担全部村民的生活,例如为村民提供基本的生活设施,帮助他们搭建房屋,给他们的男人,孩子,孙子提供干活的机会。作为交换,他们得为程家服务,并且为程家保守秘密。
程家早前做的那些买卖都不干净,他们将人和东西藏在村子里,等风头过来才将东西卖出去。用江湖上的话说,程家村是程家的窝点,是为程家销赃的。
他们知道这是遭报应的买卖,可跟穷困比起来,良心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程家的买卖越做越大,程家村的人口也越来越多。无论是本村的,外村过来投奔的,还是程家安置过来的统统改姓程,以青州程家为尊。
三年前,程家分批运了许多铜疙瘩到村里,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年龄各异的师傅。他们将铜炼制成铜钱,将铜钱运到山下。山下的茶寮就是在那个时候搭建的。每一个茶寮里都有负责人,他们负责将不同批次的铜钱分派到不同的马车上,至于那些马车去了哪里,村里人并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