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敲在人的心上。屋里静默无声,青鸾想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手起刀落,准确无误地切下右手中指。
周予安懵了,快速拿起断指摁回原处:“你疯了,好端端切自己的指头做什么?”
“这是北狄的规矩,任务失败要自断一根手指。断指者,凡北狄探子皆可追杀。”青鸾忍着疼痛抬头:“我知王妃不愿杀我,那就让……”
“让什么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你爹娘没了你也该珍惜自己。我让你走是让你好好活着,合着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都是白混的。”
“王妃……”
“别叫我,我很生气,活剥你的心都有。”
“不劳王妃动手,奴婢可以活剥自己。”
“活剥你做什么,还没猪肉值钱。”周予安瞪了她一眼:“黑色止血,白色止痛。黑色外用,白色内服。你先把白色吃了,再把黑色药丸碾碎散在断指上。”
“一根指头罢了,王妃不必费心。”
“什么叫一根指头罢了,你是姑娘家,姑娘家断了一根指头还怎么嫁人?不是说不能嫁人,而是嫁了人不方便。”周予安将针线简单消毒后开始缝合:“我尽量帮你保手指,但不能保证缝合后的手指恢复如初。有些疼,你忍着点儿,缝合的越仔细,越有利于你日后康复。”
“王妃,奴婢……”
“闭嘴,想挨骂等我把活儿干完再说。”周予安瞪大眼睛缝得仔仔细细,生怕出一点点纰漏让青鸾的这根指头变得不好看。缝完最后一针,只觉得心口堵堵的,待清理完血迹,腥气突然上涌,把刚刚喝得那几口粥全给吐了。
青鸾一阵心慌,顾不得刚刚接好的断指,半跪在地上道:“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给王妃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你家王妃就是大夫。”周予安抚着心口:“你给我好好坐着休息,我没事儿,就是闻见血腥气有些难受。”
“王妃许是累了,您好好休息。”青鸾将针线收起:“奴婢定当将此处收拾干净,不让王妃闻见一丝血气。”
“不用收拾,等王爷他们回来再说。”周予安为自己请脉,奈何心口气血翻腾,一时间竟把不出个所以然来。
县衙里,正在处理积压案件的沈崇明颇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见那雨越下越大的时候。看到第十份卷宗时,他忍不住了,拿起放在墙角的伞走出去。研书一路跟随,见他家王爷先是去了一处卖点心的铺子,后又去了一处卖水果的地方。
隆冬时节,水果有限,但这家掌柜颇会做生意。店里有各种果干儿,还有以新鲜山楂制的山楂糕。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家夫人应该会喜欢吃这些。
才进屋便闻见那股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儿,急匆匆奔至榻前,见周予安并无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周予安正难受,看见沈崇明立马扑进他怀里:“衙门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衙门里没伞吗?马车呢?怎么淋了一身雨?研书呢,让他给你熬一碗姜汤。不,一碗不够,他也得喝。”
“别管我跟研书,这屋子里的血腥味儿是怎么回事儿?北狄刺客找到这里来了?”沈崇明看着她的脸:“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刺客,我也没受伤,受伤的是青鸾,我已经帮她处理过了。”周予安强忍着难受帮他把外套脱下,而后赖在他怀里:“王爷,我难受,特别难受,就像吃坏了肚子一样。”
“早上吃了什么?”
“青鸾熬的粥,粥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周予安轻咬着沈崇明的下巴:“王爷,我想吃酸的。”
“等着。”沈崇明将买的干果全拿过来。
看见干果,周予安的眼睛瞬时亮了,连绣鞋都顾不得穿就跑了过去。杏干儿是软的,入口酸甜,连着吃了好几口才心满意足。桃干儿略硬,塞了一块儿到沈崇明嘴里,看着他吃瘪的模样笑着闻了闻他的唇。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因为为夫是夫人肚子里的蛔虫。”轻轻捏了捏周予安肚子上的肉:“夫人的月事可是晚了?”
“好像是晚了吧?不过我的月事一向不太准,尤其解毒了之后,晚个十天半个月都是正常的。师傅跟我说过,我体质偏寒,莫说晚了,就算一个月不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沈崇明心中有了答案,只是还不确定。他让研书去找大夫,大夫冒雨前来,足足为周予安号了小半个时辰的脉这才起身道:“回大人,夫人她的确是有喜了,只是这喜脉与旁人不同,难以捉摸。以小的来看,需得保胎。”
“保胎?你的意思是——”周予安看向自己的小腹:“我有孩子了?真的孩子?不是吃坏肚子。”
“夫人的肠胃没有任何问题。”大夫拱手道:“夫人体质与常人不同,喜脉忽隐忽现,难以探得。好在老夫从医多年,又反复确认,这才敢禀于大人。”
“我的孩子会好好的吗?”周予安捏紧手里的杏干儿,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失去的那个孩子。
沈崇明知道她在怕什么,示意研书将大夫带下去。
“我立刻写信给师傅,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你跟孩子平平安安。”沈崇明抱住瑟瑟发抖的她:“你若还不安心,就将你的师兄一起请过来。安儿,别怕,有我。”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牢牢抱住他的腰:“我不怕,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保住我们的孩子。”
大夫抬手告辞,被研书拖进旁边的屋子。青鸾一惊,将手藏到背后。研书沉了脸,不由分说将手拽出:“麻烦大夫给她看看。”
“断指再接,伤口缝合地如此精细,这是哪位高人所为,还请姑娘代为引荐。”
“引荐的事稍微再说,麻烦大夫给看看这伤口还有问题吗?”
“没问题,一点儿问题没有。”大夫看着青鸾的手指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指头断成这样竟然还能接回去,从这指头的颜色来看,没流多少血。高明,十分高明。不光高明,这大夫还艺高人胆大,您看看这些线,每一根跟每一根缝合的分毫不差,但凡手抖一些都缝不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