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嘉云关后，他们并未急速赶往京城，而是停在了一个叫燕云的小镇子上。
据说这里有药方的消息。
车刚挺稳，一个挽着裤腿，胡子拉碴，看似农夫的男人快步迎上来。
“老天爷呀，您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您这宅子我可就……“男人掀开帘子，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这……这位是夫人吧？长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
“你是？”周予安愣了愣，看向沈崇明。
“沈亮，公子打街上捡回来的，帮公子看宅子。”沈亮呵呵笑着。
“别听他瞎说。”沈崇明将手递给周予安：“他是个侠客，三年前退出江湖了。”
“为什么？”周予安打量着沈亮，看似憨厚的眉眼里夹杂着一股江湖人才有的英气：“是因为你？”
“与公子无关，是我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沈亮拍着裤腿上的泥：“说出来丢人，就不跟夫人您说了。”
“他原是姓冯的，家有薄产，也曾念过几年书。爹娘希望他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他却背着爹娘去闯了江湖。”
“都是些陈年往事，公子说这些干嘛。”沈亮抱怨道：“让夫人见笑了！我打小就不喜欢读书。”
“我也不喜欢。”周予安道：“沈大哥在江湖上的诨名是什么？”
“冯大善人！”沈崇明忍着笑：“夫人应该没有听过。”
“听过！”周予安认真道：“别人行走江湖是劫富济贫，这位冯大善人觉得富人的钱财来得也不容易，不劫富只济贫，没多久就穷困潦倒。可他心善，见不得旁人受苦，为了帮那些人，什么活儿都干。”
“这些是公子告诉夫人的？”沈亮一脸窘迫。
“不是，是我师傅说的。”周予安忍着笑：“师傅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让我下山之后不要学那冯大善人做个总被人骗的老好人。”
“我是见人可怜。”沈亮摸着头辩解：“我只上过两次当，就两次。”
“第一个，爹死了，娘病了，家里头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弟弟跟妹妹要养。”周予安道：“她承诺你，等她长大了之后会报答你，你就以自个儿的名义向钱庄借钱。后来，你被官府抓了。
“我那不是还不上了嘛。”沈亮挠着头：“那年年景不好，朝廷增加税赋，我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她是个骗子，骗你的。”周予安睁大眼睛：“她爹没死，娘活着，家里头也没什么要养的弟弟妹妹。”
“可她爹爱赌，没钱了就打她，她是迫不得已才骗我的。”
“第二个呢？也是迫不得已？”周予安问。
“他是真可怜！爹再娶，娘改嫁，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全都死了。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能怎么办？”
“因为可怜他，所以给他爹娘钱？”
“我又不能收养他。一来我居无定所，二来我不会带孩子，思来想去只能问钱庄借钱，让他爹娘好好养他。”
“结果呢？”
“养了一年，实在是养不动了。”沈亮摸着鼻子：“他爹娘见我拿不出钱来就去官府告我，恰好钱庄的人也去了，我就两边儿挨打。亏得公子及时出现，让我保住了性命。公子是我的恩人。”
“善良没错，方法错了。”周予安道：“你不是善人，是烂好人！”
“巧了，公子也是这么说我的。”对于那些过往，沈亮从未想过隐瞒，对于那些委屈他也不在意，反倒是认为他不够聪明，没把事情做好。“还是公子厉害，将人拎到了衙门，问县老爷不养子女是何罪行?县太爷支支吾吾，判了他们二十大板。没等这板子打完，他们就自愿认养孩子。他们家不穷，就是嫌那孩子多余，不想养。”
“你方才说的宅子是怎么回事儿？”周予安蹙眉：“又当烂好人，把这宅子借给旁人住，要不回来了？”
“不是，是有人要抢公子的宅子。”沈亮猛拍大腿：“都怪我现在的这个形象不好，他们不相信我是看门的，以为这宅子是我抢占的，要绑我去见官。见官我不怕，我怕是在这宅子里动手，万一沾了血，不好跟公子交代。”
“添个彩头的事情，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你家公子又不计较这些。”周予安看向宅子：“还在里头吗？”
沈亮点头，领着他们进了宅子。
正堂里坐着几个人，看装扮像是此地的盐商。中间那个二十出头，一脸戾气。旁边几个略微年长，尖嘴猴腮，身上带着一股子咸味儿。
“诸位，我们家公子来了。”沈亮走在最前头：“麻烦诸位出去，免得伤了和气。”
“公子，戏园子雇的吧？”中间那人站了起来，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到周予安脸上：“来的正好，陪诸位爷高兴高兴。”
“诸位爷？不知诸位是哪家的爷？”周予安往前跨了一步。
“姑娘是打从外地来的吧?连咱们鼎鼎有名的陈掌柜都不认得。”旁边那人站了起来：“燕云镇最大的盐商陈掌柜，姑娘若是得了他的眼，以后尽管吃香的，喝辣的。”
“听着很威风呐。”周予安看向沈崇明：“是官商？”
沈崇明道：“燕云镇的盐商姓沈，这位陈掌柜怕是贩卖私盐的。”
“爷就是贩卖私盐的，算你小子还有几分见识。”陈掌柜端着酒杯走过来，刻意停在周予安跟前：“都会唱什么曲儿，跟爷来一段儿？”
“阴阳路，送黄泉，不知陈爷想要听哪个？”周予安眼波流转，声音更是娇媚的厉害：“送黄泉吧，比较适合。”
“你敢诅咒我？”陈掌柜掐着杯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陈掌柜瞎说什么呢？这不能应验的才叫诅咒，应验的叫选择。”周予安笑着：“不想死的话，就从这宅子里滚出去。”
“你敢叫我滚出去！”陈掌柜变了脸色：“爷对你和善点儿，你就当爷是个好欺负的？”
“确实好欺负！”周予安白了陈掌柜一眼：“丢出去，越远越好。”
“知道我是谁吗？”陈掌柜叫嚣着。
“知道，贩卖私盐的陈掌柜。”周予安挥手，“按律，当斩！””